慶春澤

139 沒影兒

是……是這樣的么?

姜妧將信將疑,長長的睫毛像是兩把小扇子唿扇唿扇。

辛夷打個哈哈應付過去。

姜妧吃了三五塊羊肉,又問他:“那……辛夫人除了梅花蜜還喜歡什么?”

辛夷一聽高興壞了,福兒這是那他當自家人了,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只要是你做的都喜歡。”

姜妧顰了顰眉,小臉上滿是怨懟,“若辛夫人嗜甜,我送一甕酸梅呢?讓你幫忙出出主意,你反倒添亂。”

俏生生的人兒,因這點怨懟更加生動鮮活。

辛夷盯著她傻呵呵的笑了,“那就再整幾樣點心吧。我阿娘喜歡吃透花糍。透花糍你知道吧……”

“知道。我會做。”姜妧舒了口氣,“看來辛夫人口味確是嗜甜的呢。”

辛夷嗯了聲,“我也是。”

“誰問你了。”似嗔似喜,還帶點小小的羞怯。

辛夷又是一通傻笑。

“明兒個我那私塾就開始授課了。晌午,我去找你用飯。”

姜妧一怔,“不大合適吧。”

辛夷想了想,“你來找我不合適。我去找你正正好。”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一個男未婚,一個女未嫁,見天兒往一塊湊,好說不好聽。”姜妧瞥他一眼,狠狠心,說道:“我是打定主意不嫁的。別耽誤你議親。”

“福兒,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么。你不嫁,我也不娶。我天天去找你,你要不理我,我就在玉蘭齋門口支個桌兒。”辛夷滿臉通紅,半是酒意,半是激動。他還沒對哪個女孩子說過這么大膽的情話。

姜妧比他強不了多少,一張臉跟紅綢子似得,“你……你這人渾說什么?”

“我沒渾說!”辛夷捧著酒盞猛灌了好幾口,“反正我一顆真心掏給你了。你看著辦!”

姜妧一雙大眼水汪汪的盯著辛夷,支支吾吾的不知該說些什么。

她是不是害怕了?可不能把她嚇跑了。

辛夷晃晃腦袋,覺得有點迷糊,聲音放軟,哄著她:“福兒,我對你是一千一萬個喜歡。我也不是那等三心兩意,得隴望蜀的混賬。你要是嫁給我,我踏踏實實守著你過一輩子。”

見她垂首不語,辛夷揮揮手,“今兒是賞雪來的。先不說了。你回去好好想,慢慢想。我不急。”

說話聲兒有些大,傳到常榮和平喜那里,兩人恍若未聞。常榮壓低聲音,“辛郎君平時斯斯文文,沒想到也是個狠角兒。”

平喜朝他擠擠眼睛,“就得放下臉面才能抱得美人歸。辛郎君這是通透了。”

常榮又犯了愁,“可辛相公能答應么……”

“放心,有咱們幫襯著一準兒能成。”平喜給他斟上酒,“你把心放肚子里,該吃吃該喝喝。別辜負這滿桌的酒錢跟眼前的好景致。”端起酒盞仰脖干了,大呼:“痛快!”

唐煉用完晚膳平喜才小心翼翼的捧著熱茶,到他跟前伺候。

“你回來挺早啊,還沒落鑰呢。”唐煉瞟他一眼,陰陽怪氣的說:“外面的酒好喝,景兒也美。舍不得回來呢。”

“奴婢親自把姜家大娘子送回家,耽擱了些時候。奴婢請她出來的,總得全須全尾的給人送回去。您說是吧。”平喜笑容可掬,“奴婢就算人在外頭,心里不還是惦記著您么。”

唐煉抿著嘴,強把笑意壓下去,“慣會油嘴滑舌。”

平喜顛顛兒從旁端來瓜子花生放在唐煉手邊,又去搬了把小杌子挨著他坐下,一邊剝花生,一邊說:“辛郎君今兒個吃多了酒,話說了可溜了。”

唐煉抓了把瓜子,咔咔嗑起來,“說什么了?快講,快講!”

平喜繪聲繪色的把姜妧穿的什么,戴的什么,跟辛郎君站在一處如何般配,倆人湊在一處辛郎君怎么表露心跡,一五一十的跟唐煉說了個清清楚楚。

唐煉聽罷一拍大腿,“妙啊!看來小白府上又要辦喜事了!明兒你把我那兩盞吉祥如意燈取出來給辛五送去。成雙成對的好意頭。等成親那日,我再送他一對玉如意。”拈起一粒花生仁丟進嘴里,“真好,真好!我看吶,姜家大娘子未必不愿意,還是礙著辛五的門第。你看,門第高了也不省心。”

“大家,辛相公那處也是個事兒。他不點頭,辛郎君與姜大娘子兩情相悅也沒用。”

唐煉樂的嘴都合不攏,大手一揮,“沒事!等我得空勸勸小白。辛五不是不急么。”

“大家,辛郎君這話可不能信。他哪能不急?”

唐煉哈哈笑了,“好好好,我盡力而為。”

姜妧一宿都沒怎么睡。辛夷說的那番話,時時刻刻縈繞在她耳畔,揮之不去。

清早姜妧無精打采的坐在銅鏡前,香玉給她梳頭上妝。

“誒?你這簪子我沒瞧見過。新買的么?”姜妧有些詫異的問道。

香玉有些不自然的扶了扶發間那支纏金絲蝴蝶簪,聲如蚊蚋,“是,是人家送的。”

“送的?誰送的?”姜妧看向正在整理被褥的香梅。

“是阿甲!”香梅笑嘻嘻的回道。

香玉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嗔道:“說好了不告訴別人的!”

“大娘子又不是別人。”香梅打理好被褥,去柜子里取衫裙。

姜妧唇角微彎,“這簪子挺襯你的,好看。”

香玉見她沒生氣,懸著的心放下,“婢原本不想要的……”

“是阿甲硬塞給她的。”香梅接道。

姜妧笑了笑。

那人的小仆也是個賴皮。只要賴上就甩不掉了。思及此,姜妧又是一陣臉紅心跳。

給姜老夫人請過安,姜妧徑直去找凌仙姑。

凌仙姑煮好了茶,正等著她呢。

不等姜妧開口,凌仙姑便道:“福兒啊,這段良緣乃是命里注定,就算你想推,都推不掉的。”

“仙姑……我……”姜妧不由得一驚。

“我不是與你說了嗎,那個夢,實在沒必要執著。”凌仙姑含笑問她:“你難道一點都不動心么?”

姜妧呆了呆。

怎么可能不動心。

那人樣樣都好,對她也好。她是怕。怕那人欺她瞞她。

“傻孩子……”凌仙姑輕撫姜妧的額發,“你怎么不想一想,他與莫狄根本就是兩個人,兩碼事。你再這樣猶豫不決,也把他給害了。”

“害他?我從沒想過要害他……”姜妧大惑不解的看向凌仙姑。

“你是沒想過,可你一日不允,他就一日有個心結。有了心結總會郁郁。久了,不就成了心病?心病難醫啊。”

還有這說話?

姜妧皺了皺眉。

凌仙姑再下一劑猛藥,“我行走江湖,見多了年紀輕輕嘔血喪命的。大多都是因為心里存著不能解的疙瘩。可憐得很吶。”

姜妧攥緊帕子。那人要是死了……光是想想心就一抽抽的疼。

“你就應承下來。他若是對你不好,和離就是了。有娘家給你撐著,怕什么的。”

姜妧點點頭。

是了。大不了和離。

夢中,莫家不就是欺她人在外鄉,娘家又敗落了么。這次不一樣了。姜家上上下下都好好的。嫁也是嫁在都城。受了委屈也有娘家可以投奔。

姜妧臉上現出笑意,“多謝凌仙姑。福兒明白了。”

晌午,辛夷親自拎著食盒來到玉蘭齋。

姜妧眼底有些青黑,笑容卻格外舒朗,手握一卷詩集,柔聲問道:“你拿的什么好吃的?”

辛夷原本以為定要對上姜妧的冷臉,哪成想她笑意妍妍,沒有半分不悅。

這倒是出乎意料。

“是自家廚子做的幾樣小菜。”辛夷心下狐疑,將食盒放到桌上。偏頭瞧瞧,香玉香梅不知何時退了出去。

誒?往常她倆必得坐在門口繡花偷聽。今兒怎么回事?

這樣更好!

辛夷精神一振。能跟福兒邊吃邊聊。快手快腳的把飯菜擺好。一人一碗胡麻飯吃了起來。

“昨兒那事,你想了沒有?”辛夷有些忐忑的發問。

“什么事?”姜妧神情自若,挑了點白菜絲堆在飯上,“你那處收了幾個學生?”

辛夷不大自在的悶聲道:“五個。”

姜妧哦了聲,便沒了下文。

辛夷沉不住氣,道:“我不是逼你,也不是著急。就是問問。”

姜妧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這人真是!聰明的時候頂聰明,蠢的時候又是個蠢透了的。

“明兒你想吃什么,我讓廚子預備。”

“清淡點兒的。”姜妧心里有氣,臉色也冷了幾分。

“成。你整天算賬看賬本的,累眼睛。不如蒸條魚,怎么樣?”

“你看著辦就是。”

“我聽說你二叔還沒回來,你準是擔心他吧?”

姜泳返程的時候,連著遇上三五場大雪,耽擱在路上。

姜妧點點頭,“我二叔那人你也知道。今兒祖母還念叨,說是怕他管不住自己,亂買亂花錢。”

福兒跟他說家里的事了!

辛夷馬上眉開眼笑,安撫道:“沒事的。照我看,你二叔不是個不知道輕重的。”

“哎!你還是不了解我二叔。”姜妧把姜泳花三萬五千貫買石頭的事一說,辛夷頓時傻了眼。

世上還有這樣的人?

“祖母就怕他是做賊心虛,犯了大錯不敢回家。”

就連于氏都認定姜泳把錢花干凈了,愧對家人,才耽擱到現在。她不擔心姜泳養外室,捧紅妓,或是路上遇見賊匪或是劫道的,就怕他買一堆沒用的東西糟踐錢。姜妧都有點哭笑不得了。

辛夷暗道,很有可能啊。嘴上卻說:“說不好就是因為路滑難行呢。”

“但愿吧。”

兩人說說瑣碎事,煩心事,這頓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要不是學生等著,辛夷都不想走了。

下晌,讓全家提心吊膽的姜泳終于回來了。

老方乍一見他都沒認出來。

瘦了,黑了,結實了。

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滄桑與果敢。

姜家二爺真的長大了。

姜泳翻身下馬,一語不發,徑直來到松鶴堂,噗通一聲跪在姜老夫人面前,“阿娘,孩兒不孝!”

姜老夫人差點把手里的茶盞丟出去。

“你……又買了塊石頭?”姜老夫人望著風塵仆仆的兒子,嘆口氣,“哎,多錢買的。老老實實說,別藏著掖著。”

能認錯還有的救。好歹比上回強多了。

“阿娘,我找著阿嬋了。可又把她給弄丟了。”姜泳俯身在地,聲音哽咽,“阿娘,孩兒對不起您和大哥。”

“阿嬋?”姜老夫人片刻失神,“她,她真的還活著?”

“活著。”

“快,快去叫木卉和福兒都回來!”

姜老夫人扶起姜泳,“我的兒,坐下,坐下慢慢說。”

“半路上下了雪,走官道繞遠,我就繞的小路。哪成想迷了路。人困馬乏頂風冒雪。萬幸在天黑之前進了處小村落。村里的人心腸好,收留了我們。”姜泳抹把眼淚,“我們在村里宿了一晚,早起就聽說隔壁的小嫂子家添丁。我尋思著這處的人心善,去隨份禮也應當。哪成想,那位小嫂子的妹妹就是阿嬋。她跟畫像上一模一樣。”

“你沒跟她說家里人找她?”姜老夫人喜憂參半。

“說了。”姜泳一想起姜嬋聽聞自己身世時震驚的表情,心就鈍鈍的痛,“我還把福兒的畫像拿給她看了。告訴她家里還有個姐姐等著她。”

“那她……她怎么不回來?”姜老夫人老淚縱橫,“走。咱們一塊去尋她。不管她變成什么樣,我都不嫌她!”

姜泳拽住姜老夫人的胳臂,“阿娘,您去了也找不見她。我原本想帶她回來,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肯。說要照顧那位小嫂子。我略略看了那位小嫂子一眼,跟阿嬋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似得。凌仙姑不是說了,從證邪宮里跑了倆人,我琢磨著阿嬋和那位小嫂子。”

“她要照顧,把人帶家里來咱們大伙兒一塊照顧,她……”姜老夫人重重嘆息。

姜泳壓低聲音,俯在姜老夫人耳際,“阿嬋說她身上背著人命,回來怕是要被抓去砍頭。”

“啊?”姜老夫人驚詫不已。

“她先前應承的好好的。我現巴巴雇了輛馬車,那位小嫂子還沒出月子。我就花錢雇人幫忙照應。尋思著等個二十來天再去接她。走到半路,阿嬋跑了。我回頭去找,那小嫂子加上孩子都沒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