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玉見她眉頭深鎖,便道:“大娘子,您若不喜,婢給您收起來就是,快過年了,唉聲嘆氣的不好。”
姜妧拿起挑心瞧了瞧,又放在頭上比了比,“我不是不喜歡,就是覺得這份回禮有些貴重。”
“您沒聽那位紅秀姐姐說么,辛夫人喜歡您做的梅花蜜。您若是覺得不過意,今年多做些,翻過年送她兩甕。”香梅含笑說道。
姜妧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今年更得精心才是。”說罷,暗戳戳的想著要是能見一見那人問問辛夫人的喜惡就更好了。可惜目下想見也見都見不著。
紅秀回到府里,辛夫人正悠哉悠哉的捧著蜜水吃。
“姜府上上下下很是懂禮。”
“就連看門的閽人說話都笑瞇瞇的。”
“迎來送往人流不斷,卻不見嘈雜吵嚷。”
“姜家大娘子好看的緊,婢都不敢多瞧。”
辛夫人眉梢一挑,問她:“為何?”
“那么好看的人兒,把婢的魂兒給勾了去怎么辦?”
辛夫人笑的花枝亂顫。
“夫人,雖說姜家是商戶人家卻也是規規矩矩,清清正正的。回來的路上,劉嬤嬤也是贊不絕口呢。”
辛夫人點點頭,心里有了譜兒.
辛夷聽說去姜家送年禮的下仆回來了,便匆匆來辛夫人這處探探口風。
撩簾子進來,見辛夫人笑容滿面,不由得松了口氣。眼風一瞟,瞧見辛夫人手上的瓷碗兒,笑著問道:
“母親,您吃蜜水呀?好吃么?”
“湊合。就是吃個味兒。”
紅秀暗自搖頭,五郎君不是夫人的對手呢。真可憐。
辛夷原本滿心歡喜,被辛夫人一句話弄得笑容僵在臉上,緩了片刻,才道:“不知母親給姜家送的什么回禮?”
“瞧你緊張兮兮的樣兒。”辛夫人白他一眼,“斷不會失禮就是了。你問那么多作甚。”
辛夷又緩了片刻,“母親,孩兒確是心悅福兒的……”
辛夫人似笑非笑,“福兒……你連人家小字都知道了?”
辛夷霎時便紅了臉,“那個……我那日救她的時候問的。”話鋒一轉,正色道:“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兒真的想娶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娶得征得你父親的同意。”辛夫人神情一肅,“我的兒,你父親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犟的出奇。”
辛夷一時間沒明白辛夫人的意思。將她的話在腦子里過了兩遍,“您答應我娶福兒了?”
“傻孩子。你道我送的什么給你那心尖尖兒?”
“送的什么?”辛夷眼眸閃閃亮亮,既興奮又高興。
“你外婆給我的添妝。”
“那套海藍寶的頭面?”辛夷雀躍不已。四姐出閣前跟母親討那套頭面來著,母親當時就說那是留給未來的兒媳婦的。
“原來母親早就有了打算。瞞的我好苦。”辛夷笑的合不攏嘴。
辛夫人白他一眼,“光是我答應不管用。這個家是你父親做主。”
聞言,辛夷立刻站起身,向辛夫人深深一揖,“還望母親成全孩兒,多多在父親面前美言幾句。”
辛夫人無奈攤手,“好話我可沒少說。他還是那樣兒,我有什么辦法?”
辛夷哭臉。
娶個媳婦這么難的么?不止父親不同意,福兒那兒還不知能不能點頭呢。若是父親肯,福兒不肯,那不成了逼婚了么?
辛夷蔫頭耷腦的坐下,連連哀嘆。
“你父親昨兒去玉蘭齋打了個晃兒,買了好多文房。依我看,這事有門兒。”
一會兒的功夫,辛夷這顆心忽上忽下好幾個來回。
“真的么?”辛夷難以置信的看向辛夫人。
“你這孩子。我還能騙你不成?為了你這事,我都要愁的白了頭。虧得我鎮日想方設法在你父親面前變著花樣的夸獎姜家大娘子,你不領情就算了!”
辛夷趕緊搖晃著辛夫人的袖管,“母親別生氣……”
辛夫人從他手里掙了出來,嗔道:“罷了,罷了。你都這么大了,撒嬌賣癡都不好看了。老實坐著,還像點樣兒。”抿了口蜜水,“快過年了。這事先放一放。府里迎來送往的別整天繃著個臉,讓人看見成什么樣兒?”
辛夷應是。
“等過了年,我再想想辦法。”
辛夷嗯了聲。暗道,有母親說和,父親最終還是能答應的。福兒那邊就得多花點心思了。上次瞧她對平內侍格外不同。不如由平內侍出面請她出來敘敘話。
時候一晃就從除夕到了破五。送走窮神接來財神。
初六,各個商鋪陸續迎客。
姜妧帶著佟掌柜等人到在玉蘭齋掃塵。左鄰右舍互相走動拜年。熱熱鬧鬧的分吃果脯飴糖。姜妧手里捧著香糖果子,往私塾那邊望了又望。
許是府里事忙,顧不上這處吧。
姜妧悵然若失的垂下眼簾。
小勝子背著手,踱到姜妧身畔,嘆一聲:“哎。辛先生果真是個閑散的性子。我這個做學生的都巴不得現在就能上學。先生反倒不忙不急。”
姜妧笑了,“待會兒讓壽兒給你支上小桌好生練字。”
小勝子再嘆一聲:“大娘子,我都費了你好多筆墨和元書紙了。”
“那怕什么的。又不是咱家供不起。只要你好好學,知道上進,就不白費。”
小勝子重重點頭,“我一定好好學,不辜負大娘子的厚望。”
姜妧拍拍小勝子的肩,“你阿娘對你的期許更重。她鎮日勞碌都是為了你。以后,你可得好生孝敬你娘。知道么?”
小勝子再重重點頭,“知道。”
語畢,兩人同時吐了口濁氣,又同時轉頭向外看去。
零零碎碎的雪片飄灑下落,由疏至密,不多時,觸目所及便是白茫茫的鵝毛大雪。
“下雪了……”平喜歡聲向唐煉回稟。
唐煉擺擺手,“去吧,去吧。雪可不等人。”
平喜俯身道:“太史令說了,這雪一直能下到晚間呢。”
唐煉豎起眉眼,“怎么的?你還想玩到三更半夜回來?”
“奴婢不敢。”
唐煉冷哼一聲,“玩的心都野了。快去快回。別在外面耽擱太久,若有事使人回來報一聲,省的我巴巴兒等。”
“大家,奴婢想請辛郎君和常榮一起。”
唐煉聽了這話,笑瞇瞇的點點頭,“你是東道,自然你說了算。問我作甚。”
“是,您只管備好瓜子花生,奴婢回來與您細說。”
唐煉臉上笑開了花。
姜妧賞了會兒雪,便去賬房收拾雜物。
歸置的差不離,香梅引著一位小仆模樣的人進來,“大娘子,這位是平大爺跟前兒伺候的。”
姜妧一怔,“平大爺有事找我?”
小仆嗓音柔細,“平大爺著小的來請姜大娘子去趟熙熙樓。”
原來是吃飯。
姜妧心頭一松,交代佟掌柜幾句,便帶上香玉香梅與那小仆一起出了門。
今兒個熙熙樓也掃塵,前邊忙的不亦樂乎。后院卻是難得清靜。院里有荷塘有涼亭。原是用作夏日文會或是詩會。
這時節殘藕斷荷之上覆蓋著絨絨白雪,倒是別有一番情致。
涼亭里圍了兩架八扇屏,五六個火盆擺在角落,倒也不覺得凍人。四方桌上大碟子小碟子滿滿當當擺了一桌。涼亭下的雪堆里埋著三埕葡萄酒。
熙熙樓的大掌柜笑容可掬的陪在平喜身旁,“平大爺,您看可還滿意?”
平喜眉眼彎彎,不住點頭,“不錯。沒想到匆促間能打理的這樣好。怪不得熙熙樓的生意紅火呢。”
“您抬舉。”大掌柜見平喜帶著七八個小內侍,便道:“小的將碳擺在那處,您自個兒取用就是。若需要加菜加肉,派人到前邊知會一聲,立馬給您送來。沒別的事,小的就不打攪您了。”
說罷,一揮手,熙熙樓的活計便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平喜望著大掌柜的背影慨嘆:“真是個人精兒!他要是當年入了宮,就沒我什么事了。”
常榮和辛夷前后腳來的。
常榮認得辛夷,辛夷沒見過常榮。好在辛夷不是難相處的人,跟常榮很快就熟絡了。常榮總理貴樓,見多識廣,人又風趣,說起話來引經據典,越聊辛夷對他好感越多。
姜妧以為單單是平喜,沒想到除了那人,還有一位不認識的內侍。心下有些慌亂。
平喜忙解釋,“大娘子送我的那些小玩意,有趣極了,真是讓人愛不釋手。姜大娘子這般用心,我的回禮也不能太過簡單。那日想起大娘子說賞雪燒肉,吃葡萄酒。恰逢今日天公作美,我就自作主張請來好友一道吃吃喝喝,還望大娘子莫嫌唐突。”
“平大爺客氣了。”姜妧團團一禮。
常榮遠遠的見過姜妧,而今離近了,更覺得耐看。偏頭望望辛夷,他已是心神俱在姜大娘子那處,魂不守舍的癡癡盯著人家。
姜妧面頰微紅,挽起袖子,道:“我為平大爺燒肉。”
平喜趕忙阻止,“可不敢,可不敢。大娘子坐著就好,粗活兒自有那些小的去做。”
姜妧也不堅持。跟著平喜和常榮在涼亭里賞雪閑談。
原本四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的熱鬧,說著說著,常榮就和平喜湊一塊,把姜妧和辛夷晾在一邊。
辛夷有滿肚子的話要跟姜妧說,這會兒見著人了,卻是手心冒汗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阿甲和香玉香梅忙活著給端肉端酒。一會兒的功夫,姜妧手上就多了個盛滿肉的小碟子,外加一盞冒著嘶嘶白氣的葡萄酒。
“哎,他倆在那兒干坐著不說話怎么回事?”常榮朝辛夷那邊努努嘴兒,“說是賞雪,也不能就這么悶著賞吧?”
平喜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肉,美得不行。
“誒,你這人,怎么一點都不著急啊?”常榮見他吃的香,憤憤的夾了塊肉塞進嘴里,“好吃,好吃。”
“對啊。有的吃你就吃。管那么多干嘛?”平喜給他斟上葡萄酒,“涼絲絲的好喝。”
常榮吃完了肉,喉嚨干,咕咚咕咚喝下去,贊道:“真不賴啊。跟在宮里不一樣。”
“是吧。你也覺得好。”平喜吐口濁氣,“要是大家也能出來跟咱們一塊吃就好了。可憐他守著寶兒批奏折,巴巴兒等著我回去給他說故事。”
“那邊沒動靜,也沒故事可說啊。說什么?倆人呆坐半晌?”常榮嗤一聲,“辛郎君到底想怎么著?姜大娘子那樣的可不愁嫁。他要是再端著,煮熟的鴨子就飛了。”
“姜大娘子不是煮熟的鴨子!”平喜白他一眼,“你贏的那包彈子,我指定是要贏回來的。我告訴你,那包彈子你玩是玩,別沾地。臟了一點兒我跟你沒完!”
“小氣勁兒的。”常榮白他一眼,抿著嘴樂,“就你那兩下還想贏我,不是做夢么?”
平喜恨的咬牙切齒,“過年這幾天,我天天苦練來著!”
“苦練又有何用,我那是童子功!”常榮笑的肩膀亂抖。
平喜憤憤的大口吃肉,“哼!你早晚是我手下敗將!”
姜妧賞雪,辛夷賞她。
兩人誰都不說話。
終于,姜妧忍受不住辛夷那兩道灼熱的目光,清清喉嚨,問道:“我臉上有臟東西?”
張口就煞了風景!
辛夷赧然,“沒、沒有。”
姜妧再清清喉嚨,“吃點吧。涼了不好吃了。”
“哦。”辛夷舉起牙箸又放下,擎起酒盞,淺淺抿了,“那個,酒涼,女孩子脾胃弱,少吃點。”
“哦。”姜妧一緊張,端起酒盞喝了兩大口。辛夷下巴都跌倒腳背了,“不是讓你少吃么?這……這可怎么好……”
“什么怎么好?這點酒又不醉人。”有酒壯膽,姜妧話多了,說的也利索了。
辛夷瞟她一眼,捧著酒盞喝了個干凈。
不多會兒,兩人臉上都浮出一抹紅暈。
“福兒……”辛夷嘿嘿笑了,“福兒,我早就想這么叫你了。”
姜妧的臉更紅了,想了想,撿緊要的問,“你到底與你母親說了什么。她為何送我那樣貴重的頭面?”
“那套頭面是我外婆給母親的添妝。”
姜妧嚇的小臉煞白,“啊?知道貴重卻沒想到如此貴重。”這下可好,想退都退不回去。
辛夷見她好像受了驚嚇,又道:“你送的梅花蜜,母親當真喜歡。回禮回的重,無非是想讓你翻過年再送。你別多想,沒有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