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縷原說為幫謝徵圓這身份的破綻,只在建康逗留四五日,偏偏桓陵是個好客之人,又素來喜歡熱鬧,便執意要留他在侯府小住半個月。
桓陵倒也真的非要留著謝縷住在侯府,只是為了謝徵,畢竟謝縷的身份是謝徵的哥哥,二人又是久別重逢,倘若只在建康逗留幾日,這說出去著實不妥。
侯府是四進東西跨院,是最為典型的王府規格,一進院為前院,待客之用,桓陵住在二進院,謝徵則住在三進院,其余幾個院子皆是空著的,因府內空曠無幾個主人居住,所以桓陵才想多些人寄居于此。
謝縷暫住侯府,桓陵囑咐玉枝安排他住在三進院西跨院,與謝徵所住的院子,只隔一道小門。
玉枝領著謝縷到西跨院住下,謝徵不大放心,又過來看看,玉枝正指揮幾個丫鬟布置屋子,謝縷望見謝徵站在院子里,便走來笑瞇瞇的說道:“縣主如此招待,叫我怎么好意思。”
還有兩個丫鬟在院子里進進出出呢,謝縷見著謝徵,卑躬屈膝也就罷,偏還喚她“縣主”,這做哥哥的對待妹妹如此卑微,哪個聽到了不懷疑,就算不懷疑的,也該發笑了。
謝徵側目看了一眼那兩個正忙里忙外的丫鬟,給謝縷使了個眼色,而后就有意說道:“哥哥這叫什么話,咱們是兄妹,妹妹招待哥哥,這不是理所應當么。”
“呃……哦……對啊,但哥哥這不是許多年沒見過你了么,一時半會兒還不大適應呢,”他滿臉訕笑,如此解釋,倒也合乎情理。
他說罷,也不等謝徵回話,就又帶著試探般的口氣說道:“妹妹啊,哥哥有件事情想問問你。”
“哥哥但說無妨,”謝徵莞爾,謝縷而后就故作扭捏之態,說道:“適才武陵王的宴席上,坐在咱們兄妹對面的,你可知是何人?”
“坐在咱們對面的?”謝徵有些詫異,此事她并未留意太多,這一時之間,倒還真想不起來。
見謝徵像是想不起來了,謝縷忙提醒了一番,言道:“就是……就是那個長得很像仙女的小娘子啊。”
謝徵愣了一下,她側首看著謝縷,心中打鼓,這說的該不是蕭裕榮?
宴席上的女子并不多,加上她謝徵,攏共也就三人,另兩位,便是那位姊妹。
見謝縷神情模樣都變得愈發猥瑣,分明一副色膽包天的樣子,謝徵有意不答,故作恍惚的思忖道:“今日宴席上似乎來了許多位士族貴女,哥哥你這樣問,我倒真記不得了,且容我想想吧。”
她說完,就側過身子,正要回自己院中,誰料才走了兩步遠,就又聽謝縷說道:“就是那個突然拍桌子走人的小娘子啊。”
謝徵駐足,這謝縷都如此提了,她再假裝想不起來,這恐怕就顯得太故意了,她佯裝詫異,又轉身略帶試探的問:“哥哥說的……莫非是吳郡公主?”
“吳郡公主?”謝縷似乎很是驚喜,追問道:“你說她是公主?”
“是啊,她是陛下的幺女,袁修容所出,哥哥提她做甚?”謝徵直言蕭裕榮是公主,本是想叫他知難而退,沒想到他反倒來了一句:“我想要她!”
謝徵徹底僵住了,她怔怔的看著謝縷,詫異問:“你說什么?”
“我說我想娶她,”謝縷倒是一點都不客氣,在那些個丫鬟面前,說話竟是毫不避諱,謝徵沖他露出百感交集的一絲微笑,略微壓低了聲音,說道:“她是公主,可不是什么尋常女子,哥哥要娶她,不光要有出身的,得有權勢才行啊。”
“這我自然知道,我是沒什么權勢,可妹妹不同啊,妹妹你是山陰縣主啊,能不能替哥哥我想想法子,哥哥對那小娘子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倘若娶不到她,怕是要害相思病了,”謝縷說話間,又不忘拉扯著謝徵的手臂,依葫蘆畫瓢裝作一副撒嬌的樣子。
謝徵有意無意的推開謝縷拉拉扯扯的手,而后就轉身背朝著他,訕笑道:“哥哥你莫取笑我了,我不過就是個小小的縣主,地位低下,偏又是個婦道人家,沒什么本事,在朝中都站不住腳跟的,哪兒來的什么權勢。”
“妹妹,你這般聰明,今日在那宴席之上,伶牙俐齒將武陵王嘲諷得無話可說,這還不算本事?”謝縷說著,便又繞到謝徵跟前來了,謝徵笑道:“那不過都是嘴皮子上的本事,在朝堂之上,光憑一張利嘴有什么底氣?”
“所以妹妹你就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呀,等你爬到頂上面了,權勢自然就有了,到時再把那個小娘子指婚給哥哥,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兒嘛!”
謝徵詫異的看著謝縷,簡直無語了,這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愚蠢又這樣喜歡說大話的人,這個謝縷,他倒還真鍥而不舍,說什么權勢,怎么凈寄希望于她身上,他這么能說會道,倒是自己去試試啊!
“哥哥亦是口齒伶俐,何不入仕,自己傍一身權勢?”謝徵明面上是說得客客氣氣,可實則卻是暗諷了一把,誰知這謝縷竟絲毫沒聽出來,反而還說:“我就算了,我沒那本事。”
他說罷,想來想去又拉扯住謝徵的衣袖,站在謝徵跟前扭來扭去,略顯老態的一張臉和瘦骨嶙峋的身板,撒起嬌來顯得格外好笑,他道:“妹妹啊,你可一定要幫我啊,我是真的喜歡那個小娘子的,這輩子如若娶不到她,我……我我我……我這飯也吃不下了,覺也睡不著了,害相思病就半截身子入土了!”
這謝縷倒也真的,同謝徵真的是一點都不客氣,謝徵請他來幫忙救場,人前稱兄道妹自是應當,人后稱兄道妹也是該的,可頭回見面,他就敢提這樣無禮的要求,那往后,他豈不是要上天?
“哥哥啊,我呢,說到底也就只是一個縣主而已,陛下只賞了我這么一個封號,我在那些權貴面前,還需低著頭,到底還是沒什么權利的,就算我手中有權,那公主的婚事,需得陛下做主的,我哪說得上話。”
謝徵向來恩怨分明,她念著謝縷的恩情,但凡能做得到的事情,她必然會毫無保留,可做不到的事情,她自也不會隨口答應啊,這說大話的本事,她可沒有。
聽到這話,謝縷松開手,心不甘情不愿的的嘆了一聲,說道:“那好吧,那就算了吧,我謝縷啊,雖出身士族,卻也沒那攀龍附鳳的本事。唉!”
謝徵看著謝縷,心里頭有些惱火,他適才這話,她怎么愈發覺著難聽呢。
“哥哥放心,這建康的士族貴女多得滿地跑,其中也不乏生得比吳郡公主更貌美的,日后哥哥看上哪個,我定去求陛下為哥哥指婚!”謝徵不計前嫌,真心相待,豈料謝縷竟轉身慢悠悠的往屋子里走去,只冷冰冰的說:“算了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謝徵愣住,她怎么愈發覺得,這謝縷不是什么好人呢……
丫鬟收拾好屋子,已然退下了,彼時玉枝也正從屋子里走出來,謝縷抬腳正要跨進屋子里,忽然又回過頭來,言不盡其意的問道:“對了,你其實是大司馬謝昱吧?”
謝徵與玉枝主仆二人都怔住了,看來這謝縷,是在拿這件事情來威脅她呀!
“哥哥覺得呢?”謝徵沖他露出一絲微微笑意,她并未承認,也并不反駁,可喚道謝縷一聲“哥哥”,已然有些示好了,謝縷斟酌了一番,而后也不說什么,就頭也不回的進屋了。
謝徵亦是帶著玉枝回了自己院中,待回了房,玉枝便道:“娘子,這個謝縷,不像什么好東西。”
“你也這般覺得?”謝徵秀眉微皺,側首看著玉枝,玉枝輕輕頷首,她繼而嘆了一聲,只道:“我可別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玉枝也若有所指的說道:“娘子啊,這個坑,跳進去了可不好爬出來啊!”
謝徵頷首,嗯!的確!這謝縷如今可是他的“哥哥”,她自然動不得他。
天色已晚,謝徵到桓陵院中去陪他看了星星看了月亮,暢飲達旦,直至深夜方才回屋歇息。
翌日一早,謝徵起了身,洗漱過后就端坐妝臺前梳妝,玉枝跪坐在她身后,已為她妝扮妥當,正要放下手里頭的桃木梳子。
謝徵打開放置在銅鏡一側的妝奩,幾個小抽屜里左翻翻右翻翻,而后又抽出妝臺下的兩個抽屜,將里頭放著的幾個小匣子挨一挨二的打開瞧了眼,分明是在找什么東西,卻是滿臉詫異之色。
玉枝才放下手里頭的木梳,忙問:“娘子要找什么?”
謝徵側首與她相視,問道:“玉枝啊,你可看見我那對黃龍玉鑲金的耳墜子了?”
“耳墜子?”玉枝愣了一下,也跟著東翻西找起來,又問:“娘子放哪兒了?”
“我前兩日還戴過一回的,似乎就放在妝奩里,如今倒是找不見了,”謝徵說至此,又仔細想了想,繼而思忖道:“怕不是丟哪兒了……”
玉枝聞言,忙就站起身來,要轉身往外頭走,說道:“奴去找找。”
“不必了,這也不是什么貴重東西,丟了就丟了吧,我還嫌那黃龍玉戴在耳朵上顯老呢,”謝徵說話間當真是滿不在乎的,她于是又從妝奩里取出一對和田玉玉蘭花耳勾,仔細為自己戴上,而后對著面前的銅鏡照了又照,自言自語道:“要說起玉石,我還是最喜歡于闐玉(和田玉古稱),金生麗水,玉出昆岡,這于闐玉,可是‘白玉之精’啊。”
玉枝折回身來,站在謝徵身后,打趣道:“縣侯知道娘子喜歡玉器,前兩日,派人從于闐國采了幾塊玉石回來,正叫人做成玉器呢,想必又是為了討娘子歡心。”
謝徵笑而不語,這對主仆一番談笑風生,竟將屋中失竊之事忘的一干二凈了。
二人到前院用膳,到了偏廳,就見桓陵已坐在席前等候,謝徵于是也走去坐下,同桓陵寒暄了一番,正要起筷,卻被桓陵制止。
桓陵將她叫住,言道:“你那哥哥還沒來呢,你就先動筷子了?”
“哥哥?”謝徵起先愣了一下,她像是沒睡醒似的,一時間竟將謝縷給忘了,她才反應過來,于是緊忙吩咐玉枝:“玉枝,你去叫他。”
“是,”玉枝正要轉身走出偏殿,桓陵卻道:“不必了,我已打發人去請。”
話音落下,那謝縷果然就來了,他穿著體面,卻仍舊是一副邋遢樣,睡眼惺忪,無精打采的,顯得整個人都很蒼老。
謝縷走進偏殿,作為客人,也不向桓陵這位東道主行個點頭禮,反倒看都不看桓陵與謝徵一眼,就走到空著的席前,一屁股坐下了。
他倒是一點都不客氣,一來就找地方做,一坐下就吃。
謝徵心中不悅,她想這謝縷,就算不該同她這“妹妹”客氣,怎么說也得同桓陵客氣些吧,如今這般做派,實在是失禮!
坐在對面的桓陵,眼看謝徵眉頭輕皺,心知她郁郁不平,忙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動怒,謝徵于是忍了,誰叫她如今受制于謝縷呢。
謝徵低下頭來,心不在焉的拿起面前的調羹,散漫的在小盅里舀了舀羹湯,忽聞偏廳外,門房稟報:“縣侯,謝娘子,大內官來了。”
聽聞宮里頭來人了,謝徵又以為是蕭道成派人傳召她進宮了,于是趕忙撂了手里頭的調羹,起身到外頭去,而桓陵亦是跟著走了出去,這邊正埋頭用膳的謝縷,也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悠悠的站起身來,玉枝無意中瞥見他滿嘴油膩,于是喚了他一聲:“謝郎君,”說罷,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謝縷會意,不拿旁邊的手巾,反倒粗略的拿袖子擦了嘴,玉枝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此回來侯府的,依舊是暮春小太監,謝徵走到客堂前的院子里,就見暮春手里頭提著一個三層的食盒,一看便知,蕭道成這是又賞賜御膳來了。
暮春向謝徵行過里后,果然就笑瞇瞇的問:“縣主早上吃了么?”
“你再來晚些,我這肚子可就塞不下御膳了,”謝徵說了句玩笑話,暮春嘿嘿一笑,這便將食盒遞來,被玉枝接去,他道:“這里頭都是些新菜式,陛下嘗了說好吃,便叫奴婢給縣主您送來些。”
謝徵側首看了眼被玉枝提在手中的食盒,道:“想是陛下又變著花樣傳召我進宮吧?”
暮春笑道:“奴婢不敢揣度圣意,不過,縣主您是真聰明!”
蕭道成派人送賞賜來,謝徵必然還得進宮謝恩,這不是想叫她進宮又是什么?
謝徵白了暮春一眼,只道:“你回去復命吧,我隨后就進宮。”
“誒,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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