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求情(中)

說著,就趕忙跑去將顧陸氏扶起來,顧陸氏到底已經年邁,身體自然不比年輕人,這一下摔得,可是不輕,人被李氏和小廝一左一右的攙扶著,才勉強能站起來,可身子卻是站不直了,想是適才摔下時傷了后腰。

“母親,你怎么樣,沒事吧?”李氏適才面對生死甚是從容,這下見顧陸氏受傷,倒是不冷靜了,一下就哭了出來,原來方才的泰然自若,也不過是裝出來的。

李氏從另一邊走下牛車來,一步一步的向羽林監走去,她面色從容,異常的冷靜,只說道:“方才將軍說,陛下口諭,如若顧家的家眷要進去,一律就地斬殺,那若是我心甘情愿被就地斬殺呢?將軍是不是該放我進去?”

顧陸氏怔住,羽林監也愣了一下,李氏又道:“將軍可以按照規矩殺我,但我只求將軍能留我半條性命,讓我能夠堅持走到圣駕跟前。”

羽林監遲疑了一會兒,言道:“這后面還有一道大司馬門,進了皇城內,還要過止車門和端門,就算你進了宣陽門,那后面那三道門,你能過得去嗎!真是瘋子!”

李氏不答,卻只說道:“將軍動手吧。”

“不!不行!”顧陸氏急忙大喊,伸出手來夠著李氏所站方向,半個身子又往前傾,這一下慌里慌張的,竟不慎從車上摔了下來,她痛吟一聲,李氏聽到,回首見她摔下,大驚失色,疾呼一聲:“母親!”

“可解鈴還須系鈴人,若不去求她,如今咱們也別無他法了呀……”

顧陸氏一時無顏,羞愧得將臉埋在臂彎之間,只哭哭啼啼的說道:“都怪我……都怪我一時大意啊……”

她如今說的是“一時大意”,而非“一時糊涂”或是“一時沖動”,李氏深感無奈,已然是無話可說了,她只能站起身來,言道:“如今已是未時,父親在御史臺上職,等晚些時候,我回娘家一趟,去求父親想想辦法,母親就好生歇息吧。”

顧陸氏未語,仍在默默抽泣,李氏說完,轉身正要走出去,這時卻有丫鬟慌慌張張的跑進屋來,說道:“不好了不好了!主母,七夫人,外面突然來了一群官兵,把咱們府邸包圍了!”

“什么!”李氏僵住,顧陸氏也已抬起頭來,循聲望著跑來報信兒的小丫鬟,而后眼前一黑,就又將臉埋下了,此時李氏正背朝著顧陸氏,自然什么都沒看見,可丫鬟面向李氏,自然瞧見顧陸氏已然昏厥,驚呼了一聲:“主母!”

李氏聞言也回首看去,她走到床邊輕輕的推了推顧陸氏,知她昏迷,忙囑咐小丫鬟:“你在此照看好主母,我出去看看。”

丫鬟應了一聲,而李氏,一說完扭頭就跑出去了,到了前院一看,果然院子里就站著四五個官兵,其中一個領頭的,穿的是便服,手里頭拿著一把長刀,另四個都身披盔甲,手握長矛。

“你是這家的主母?”領頭的見李氏走過來,當即略兇的問了一句。

李氏走到跟前來,欠身行了個禮,恭恭敬敬的說:“我是左仆射的夫人,李氏。”

“哦,”領頭的瞥了她一眼,繼而說道:“在下是北軍中尉陳慶之,奉陛下之命,率軍前來看守顧家府邸,陛下有旨,命我等對左仆射府中所有家眷嚴加看管,不得出府邸半步,否則,當眾斬殺,不必上奏。”

陳慶之沒給李氏一丁點好臉色,也沒同她有過絲毫客氣。

李氏放眼望了望府門口,果然就望見府門口站著幾個官兵,分散而站,大約半步距離就有一人把守,而此時府上丫鬟小廝大多已到了前院來,更別說兩個門房了,一看有烏壓壓的一群官兵跑過來,就忙不迭逃到院子里了,眾人都等著李氏打探情況。

“是……”李氏頷首應允,心里頭卻是恐慌,如今是出不去了,可怎么去找人求情……

陳慶之打量著李氏,忽又說道:“你們顧家,將我謝姐姐害成那般,我此番必定會好生照看你們的。”

他話一說完,就頗是傲嬌的轉身往外走,隨即叮囑隨行的四人:“吩咐下去,把這里所有的人都給我看好了,一只蒼蠅都不準飛出去!”

“是!”

四人跟隨陳慶之一同走向府門口,陳慶之徑直走了出去,那四人卻轉身面向前院,同門神一般定在那里把守著。

“七夫人,這可怎么辦呀?”

“是啊,怎么辦吶!”

“我們會不會死在這兒啊……”

左右一群丫鬟小廝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李氏站在那里,漸漸的聽不清楚那些人在說什么了,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幾個丫鬟上前來將她扶起,驚呼:“七夫人!七夫人!”

李氏恍惚睜開眼,望著門房,問道:“我父親適才來找我,可曾說過什么?”

門房回道:“他什么也不說,只是沒見著您,就說晚些再過來。”

李氏欣慰的松了口氣,想她父親是御史大夫,北軍中尉就算再視顧家為敵,也總會給父親一個面子,準他進來看望的。

丫鬟小廝已被打發退下,李氏坐在會客廳等了一下午,過了酉時,更是走到府門邊去等著,未多時,李叡果然就來了,人下了牛車,李氏站在里頭望見了,喚了一聲:“父親,”忙就想跑出去,卻無奈被攔住出路。

李叡才剛下車,陳慶之就走過去行了個禮,問道:“御史大夫何故來此?”

“陳中尉,”李叡也沖陳慶之行了個點頭禮,客客氣氣的說:“老夫來此,看看女兒。”

“女兒?”

李叡指了指門那邊的李氏,陳慶之回頭看了一眼,隨后同李叡說道:“御史大夫,子云是奉陛下之命,在此看守,您若要進去,子云也不好攔著,可您別太久,不能讓子云難做。”

“呃……好,多謝多謝,”李叡忙快步走進府去。

李氏也迎了過來,她生怕李叡一開口就是要她同顧遜和離,于是搶先說道:“父親,求您救救夫君吧!”

“唉,”李叡嘆了一聲,道:“元娘啊,我若真有那本事救子庚,怎會讓你這等委屈,子庚這孩子,惹出這樣的大禍,恐怕是任誰都救不了他了。”

“怎么會呢!父親,您去求求陛下呀,或者……或者您去找表哥,叫他同衡陽郡主說說情,衡陽郡主與夫君頗有交情,如今夫君出事,她斷不會坐視不理的!”

李叡聞言只覺得荒唐,說道:“就是子庚派人傷了她,她如今還昏迷不醒呢,怎么可能不計較!”

“不是的!其實是……”李氏正想道出真相,卻又怕對不起顧陸氏,一時遲疑,李叡就趕緊說道:“元娘啊,你不必再為子庚求情了,為父這趟過來,是要帶你回家的,你快些同我走……”

彼時陳慶之就站在后面,一聽這話就沉不住氣了,他這個北軍中尉還在這兒了,怎么這御史大夫就這么明目張膽的要把人帶走了?

李氏朝后退了兩步,哭訴道:“不!父親,我不走!如今子庚有難,我不能一走了之……”

“你不走?你不走你留在這兒干什么?等死嗎?你可知道,子庚罪名不小,這七日后定了罪,他要斬首示眾,顧家必然也跟著遭殃,你是顧家婦,是他的發妻,他一出事,你也難保周全!輕者沒籍為奴,重者,那是要跟著他一起死的呀!”

“父親也說了,我是子庚的發妻,那我自然要陪著他的,女兒生是顧家的人,死是顧家的鬼,至于父親十七年來的養育之恩,”李氏倏然跪地,哽咽道:“倘若女兒此番若能安然無恙,他日必然報答雙親,倘若不能……也請父親,原諒女兒不孝……”

“你!你這孩子……糊涂……糊涂啊!”李叡指著李氏,手在不住的顫抖,臉上盡是辛酸與無奈,李氏不敢與她想是,索性重重叩首,跪地不起。

陳慶之走到李叡身后,說道:“御史大夫,你進來也有一會兒了,您看……”

話還沒說完,李叡倏地拂袖,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唯獨轉身之際,留下一聲長嘆。

“母親,您別著急,這件事情,我會想辦法的,我可以去求父親,也可以去求表哥,求他向衡陽郡主說情,再不濟……”李氏說至此,頓了頓,委屈巴巴的說道:“再不濟,我親自去求她,總之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夫君救出來!”

“你別去求她!”顧陸氏一聽李氏提及謝徵,頓時就有一股怒火涌上心頭,不免激動起來,斥道:“那個女人,心腸狠毒,她連自己的親哥哥都敢殺,殺人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分明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女妖精,你去求她?她指不定要怎么羞辱你呢!”

顧陸氏與李氏這下又匆匆忙忙的趕到皇城南邊,小廝驅趕牛車正要進宣陽門,把守的羽林監按照規矩,在牛車距離城門五丈遠時上前將其攔下,站在車前大聲問道:“何人車駕?”

小廝回道:“車內是吳郡顧氏府上主母,此番進宮,為求見陛下。”

“吳郡顧氏?”羽林監話語間有些質疑,小廝點了點頭,繼而又道了一句:“是尚書省左仆射家的兩位主母。”

“那元娘就給您請全城最好的大夫來看,”李氏已淚流滿面,一行人就速速回了府去,門房見二人回來,上前知會道:“七夫人,方才姻家郎主來過,說找您有事。”

李氏微微愣了一下,心里頭也敞亮,父親這個時候來找她,無疑是為了顧遜的事,他要么就是想同她商量如何救顧遜,要么就是想叫她與顧遜和離,以免受到牽連。

羽林監是尚書省左仆射家的女眷要進宮,當即就變了臉色,說道:“陛下有令,吳郡顧氏的家眷,一律不準進入皇城,否則,就地斬殺!”

小廝愣住,忙回首朝車門方向看去,彼時顧陸氏坐在車內,也已掀開門簾探出頭來,對羽林監說道:“老身進宮是有要事求見陛下的,還請小將軍您通融通融。”

顧陸氏一手扶著后腰,緊皺著眉頭頗是痛苦的說道:“我的腰啊……”

李氏看著她,鼻子酸酸的,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將李氏攙扶著走上牛車,言道:“咱們先回府,請個太醫令來給您看看。”

顧陸氏抹著眼淚,說道:“哪還有什么太醫令,皇城都進不去了,如何能請到太醫令啊……”

羽林監直言:“如若顧家的家眷要進去,一律就地斬殺,這是陛下的口諭,誰也不敢不從啊。”

“可……可我這是有事需求見陛下呀,事關我兒子庚性命,煩請小將軍您通融通融吧,”顧陸氏說著,這就又哭訴起來,偏還哭得涕泗滂沱的,倒也叫人為之動容,羽林監不好多說什么,只得轉過身去,本欲折回到城門下,這時李氏也掀開門簾,喚道:“將軍,我們是真的十萬火急的事情求見陛下,您就同通融一下吧。”

羽林監停住腳,轉身說道:“不是我不通融,這是陛下的口諭,我不放你們進去,咱們大家都相安無事,可我若是放你們進去了,那我這腦袋就要搬家了。”

“知道了,你速去請個大夫來,母親適才從牛車上摔下來,傷了腰,”李氏眼神中分明是有些躲閃的,她也怕叫顧陸氏猜到李叡的來意,可顧陸氏又何嘗不明白!

李氏將顧陸氏扶回房,忙就為她揉了揉后腰,隨即又吩咐丫鬟端來涼水,拿手巾在顧陸氏后腰處冷敷著,未多時,門房已請來大夫為顧陸氏看了看,只道是扭傷,不打緊,只需貼上膏藥,過些時日自會好起來。

送走大夫,顧陸氏經過醫治,疼痛也稍稍減輕了些,趴在床榻上,問道:“元娘啊,子庚的事,都是我這老婦人不好,可陛下不容咱們進宮,事情的原委,咱們也無處去說,這可怎么辦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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