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眨眨眼：“就是為了這個？”
他指指剩下的幾人，似是難以相信他們幾個人圍坐在一起議論的會是這樣的事。
“我們是為了這個。”胖婦人尷尬一笑，明白宋景的意思，往先前那些團團圍坐，眼下已經散去的人的地方看了一眼，“不過他們是不是為了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
原本大家閑來無事的時候都會湊到一起說說閑話，交換彼此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消息八卦，可自從有人冒名頂替別人去當民壯之后，大家就互相猜忌起來。
彼此間再碰面和氣依舊，但說話中就不免多了幾分防備。
也是，無論是頂替的還是被頂替的人家，都不愿意這件事情被別人說出去，傳到那些賊兵的耳朵里，不然麻煩就大了。
借故從家里再搜刮一番吃喝財物都還算是好的，最怕那些賊兵火氣一上來，就直接拿刀砍人。
聽說荊州某個村莊的一個人就被砍傷了，命沒丟，只是胳膊被卸掉了一條。
這多嚇人啊。
誰都不愿意冒這樣的風險。
所以日子久了，次數多了，大家都有了默契，只和自己最信得過的人圍坐在一起說這些事，與旁人說話，便只剩下最日常的瑣碎問候。
“你們都是一家人？”宋景再問。
按照他們的說法，那他們應該是一家人吧，畢竟家里人才是最信得過的。
不，這種說法好像也不對，有些家人還不如外人呢。
胖婦人點點頭，再次開口詢問宋景：“小公子，方才我說的事——”
“這事太大了，我一個人做不得主，需要回去同父母商量一下。”宋景道，“不過大嫂你可以給我一個地址，我和家里人商議后，不管有沒有需要，都會讓人給你遞一句口信的。”
胖婦人咧開唇角真切一笑。
不愧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小公子，說話做事都是這么周全。
“好好好，小公子。我們家就是那邊那條小胡同最外邊的那戶人家，很好找的，你到時候有了決定，就讓人來和我們說一聲。”
胖婦人伸手指了指縱橫交錯間的其中一條胡同。
胡同口有幾個小童蹲在一起，手里拿著小石塊在地上胡亂寫畫。
的確很好找，宋景笑了笑收回視線：“大嫂，你剛才說的那戶人家也住在那里嗎？他們家里有幾個孩子？”
“在的在的，就在我們隔壁，第二家就是。”胖婦人點頭，頭上金釵反射日光，“他們家有兩個孩子，都是男孩兒。大的那個是要代替他們家去兵營的，我剛才給小公子說的，是小的那個。”
“這樣一來，豈不是家里小一輩的人就全都沒有了？他們當真舍得？”
胖婦人悵然嘆氣：“舍不舍得又有什么法子呢，總不能看著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爹病死吧？”
這倒也是。
宋景唏噓。
雖然江州已經雪停，但化雪的時候才是最冷的，他本就畏冷，如今在這里說了許久的話，雙腿已經凍得僵硬沒有知覺。
宋景稍稍彎身捶了捶腿。
“大嫂，大致情況我已經知道了，我這就回去同爹娘商量。”他一面說一面走，“回頭讓人給你遞口信兒。”
胖婦人面上笑意更顯，即便知道此刻的宋景看不到，她還是朝著宋景的背影搖了搖手，應聲道：“噯，好。”
站在她身側除了最開始的問詢后再沒出過聲的濃眉大眼的男人見狀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不是我說你，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來歷嗎你就這樣，萬一他是官府那邊派來打探消息的，你這樣豈不是害了胡大哥一家子？”
男人口中的胡大哥就是住在他們隔壁病重的鄰居。
想當初他們夫婦倆剛搬來這里定居時，胡大哥和嫂子可幫了他們不少忙。
而今胡大哥遭難，他們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家里的孩子多，他們自己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哪里還有余錢去幫胡大哥請大夫治病啊。
胖婦人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我怎么就害了胡大哥一家子了？我這不也是好心嗎？你看看剛剛那個小公子身上穿的，肯定是富貴人家的少爺。他要是真能點頭答應這事兒，還能少得了胡大哥家銀子？”
話是這么說，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胖婦人說道，“那小公子一看就是沒吃過苦頭的，皮膚比我們家姑娘的皮膚還要光滑水嫩，肯定不在官府當差，就是被養在宅子里的奴仆成群的少爺。”
“你確定？”男人遲疑問道。
“我確定我確定，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胖婦人說著又抬手取下了發上的金釵拿給男人，“把這個拿去賣了給胡大哥買點藥吧。”
都是可憐人，她能幫的也就只剩下這個了，別的再沒有了。
這已經是她最后一件值錢的首飾了，還是當初眼前這個男人砸鍋賣鐵送給她的禮物呢。
現在也沒啦。
胖婦人笑笑。
男人自然也是記得這支金釵的，他低頭看著胖婦人遞過來的握著金釵的手，嘴唇翕動，最后只化成了一聲低不可聞的蕓娘。
“好了，拿去給胡大哥買藥吧，等以后日子好了，你再給我買一支更好的。”胖婦人把金釵塞進男人手心，又順勢推了推他。
男人往前踉蹌幾步站穩，回過頭來看胖婦人。
胖婦人沖他搖手：“快去吧，我先回去看看胡大嫂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順道給她說一下剛才的事。”
不管這事兒最后能成還是不能成，她想她都該先告訴胡大嫂一聲，讓胡大嫂做好心理準備。
胡同里沒有往日喧嘩熱鬧，雖然孩童們仍舊蹲在胡同口玩耍嬉鬧，但時不時停下來打量周圍的模樣讓胡同看起來和尋常很是不同。
胖婦人知道，這是家長們千叮萬囑后的結果。
懵懵懂懂的孩子們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般，面容依舊稚嫩，可眼睛里卻多了不屬于孩子的沉穩。
看到胖婦人走來，孩子們紛紛嬉笑著和她打招呼，甚至還有孩子蹦跳上前，攤開臟兮兮的手掌向胖婦人索要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