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雙橋又分一橋跟二橋,一橋是青石巷與九曲巷銜接通往東來街的主要橋道。
“寧幽”四個多月前便是在一橋被元澄一個雪球砸的病了三個月。
二橋,是西九曲跟東九曲的連接橋道。
這大概也是九曲巷唯一一處鋪蓋青石的地方。
片刻,寧無心腳步落在了二橋石板上。
接連幾日的夏雨,使得安陽河漲了水位,河水微微急的有些翻騰。
寧無心還來不及甩掉鞋上的泥巴,忽然有所感,微側首,看向幽暗暮色百丈外的一橋。
一老頭正盤腿坐在一橋上,一手持著煙桿,砸吧著煙嘴吞云吐霧,一手持著釣竿,釣竿的長線被翻騰的河水不斷拉扯……
深更半夜怎么看怎么怪異。
老人花白頭發亂糟糟的,頂半個雞窩,一臉寒酸相,扁鼻子小眼睛,干癟的嘴上頂著一大碴子白須,再普通不過的鄉野老頭子了。
這是寧無心重生后第二次見到這老人了。
第一次是在白天打水時碰到。
至于以前?大概就是前輩子的事了。
這老人是小鎮唯一一家書肆的主人,盡管書肆只在大半夜開門,賣的書也貴的離譜,生意著實還是可以的,不開張則以,開張吃三年,只是今天在這釣魚,為的是什么呢?
寧無心瞅了一眼老頭煙桿盡頭閃爍著的一點灼目的赤紅,淡漠的唇角一勾。
她想到,前世不小心聽見傅滄海母子的一段對話——
娘親,你得到的消息確認無誤?
我那畏首畏尾的祖父大人……真沒將傅家世代傳承的經卷傳給傅明鏡?
美婦人冷笑:
傅氏世代皆是腐儒之輩,何曾看得起女流之輩?更何況你那姐姐殺了你叔父兩口子,鐵一般的事實,就沖著這兩點,你那祖父大人就不會傳給她,而今她墮入魔道,不傳給你,難不成真打算斷了傅氏一脈的傳承!?你這位祖父怕是沒這個膽子。
他傅崢年但凡有三分血性,作為這方天地未來千載的主人,豈會眼睜睜看著老二婆娘肚子里的圣人種子被剝奪,眼睜睜看著那雙“重瞳”送到了我的肚子里?
說著她瞥了一眼身旁與她有五六分肖似的青年,大概目光莫名,又道,可惜,那天生的重瞳沒有嫁接到你身上,否則,那老頭子該哭著求著傳給你了。
他謀算了一輩子,斷送了大好道途,終于得到了小鎮千年的氣運加身,為的是什么?不就是恢復他傅氏一族的榮光?正是為了這份虛無縹緲的榮光,他沒有出手,否則,以他淺薄的根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小鎮其他家族扯下來,重新回到九曲巷那泥潭子里。
不論是長生巷還是寶通巷那幾個家族,積蓄下來的底蘊,背后所站的勢力,都不是他一個傅崢年能夠抗衡的,他傅崢年能坐上這個位置,也是……說到這,她頓了頓。
又冷笑道,而今他兩個兒子皆死了,圣人種子也絕了。
以他如今的修為想要再生下一個兒子,難如登天,除傅明鏡,他也只能傳給你傅滄海!
彼時,寧無心剛好走出書肆走進了一條寬巷,這對母子恰好從另一條巷子走進書肆,也虧得小鎮道法禁絕,否則就一墻之隔,絕對無法瞞過這對正細語的母子。這對母子當然知道,在這方天地行事斷然瞞不過書肆主人,卻也沒有要掩飾的意思,正是有恃無恐。
抬首,望著小鎮薄霧輕蔓的虛空,寧無心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元煙羅。
她記得元煙羅曾自言自語過這樣一番話。
“小鎮似一座囚牢,關著罪人,也鎖住了生機,都說每一個輪回能迎來一次大赦,可誰不曉得,大赦之年,魍魎橫行,生機?呵,笑話罷了……”
彼時,寧無心不覺得如何玄機,只驚奇于這樣一句故作玄機的話,出自這位東土佛子的口中。
等到元煙羅死在九曲巷后,她一個人重新走了一遍這座小鎮,接觸的“外鄉人”多了。
她才最終意識到這話的含義。
——這座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鎮已經存在了三十多萬年的歲月,每一個千載都會換一個家族掌管小鎮,分撥千載氣運,以這份氣運繼續存活下去。
同樣的,這小鎮也是一座牢籠,豢養著一批又一批的戰爭的奴仆。
如傅明鏡的父親,元澄的父親,乃至于元煙羅,都是……
只是前二人都死于戰場上了,元煙羅是僥幸從中掙脫出來的幸運兒。
除此之外,小鎮每六十年都會對外開放一次,這一次既是給外界各勢力的機會,同樣也是小鎮未成年的孩童的一個機會;只可惜,不是所有的孩童都能跳出樊籠,有的不過是從小鎮這一方牢籠進入了另外一個罷了。似傅明鏡這般能得到部分自由的有,卻實在不算多。
更多根骨極佳的孩童,被控制起來,成為了某一方的——死士。
就比如她。從一開始,就成為了寧老婆子跟背后布局人交易的籌碼,成為了培育“黑石”的爐鼎。何其可笑?
至于豢養的“戰爭奴仆”被送到了什么所在,就暫時不是寧無心能夠接觸到的了。
她只猜到一點,自己——正是從那個地方被寧老婆子帶出來的。
寧無心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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