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寶通巷另一個角落。
一間鮮有人問津的書肆,鎮守此方天地的主人,傅家名宿,傅崢年,正在書肆前的墨池旁垂釣。
墨池極黑,一如某座深淵的門戶,看似平靜,卻蘊藏一種詭異的氣息,多看兩眼,意識都要為之淪陷。
老人盤著腿,砸吧著旱煙,就這樣直勾勾盯著那墨池。
這墨池本就是他手中握著的一件寶物,也有可能是一道秘術,卻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在釣什么……
老人身后,平凡的漢子與相貌俗氣美艷的婦人正跪著,一言不發。
平凡漢子正是這傅老頭的二兒子傅云樓,長相艷俗的婦人,便是傅老頭兒媳刀鳳漪——西漠先天魔宗的刀氏嫡系。
這夫妻二人跪著的這種狀態已經保持一天一夜了,一天一夜前,這夫妻二人只說過一段話:
他們二人商議過后,不打算回先天魔宗,而是決意進天荒禁區,參加下一個百年大戰!
說完后,傅老頭只深深看一眼兩人,便坐在墨池旁垂釣起來。
一天一夜,同樣半聲不吭。
傅云樓作為傅老頭的老來子,自然清楚他這父親的脾性。
老家伙沒有氣的一腳踹過來,讓他頗為不安,但很快就自大的‘意識’到,莫不是在顧及他傅二的臉面?
看他那副樣子,定是在暗自氣悶,按漢子厚臉皮的勁,甩甩屁股就走人了就是,然而想到自家婆娘明面上說是嫁進傅家,但這么多年都沒過了明路,沒進族譜,也就咬牙跪下來。
這一次,明面上說是要前往天荒禁區參加那一場大戰,實際上,卻是在給傅老頭臺階——
誰讓他婆娘跟大哥那婆娘一般,嫁入傅家都另有目的呢?
只不過,他比老大命好些。
他這婆娘潑辣歸潑辣,惡毒歸惡毒,卻沒想到歪打正著竟真與他有了情愫。
說到個中曲折也是一盆狗血,一時半會兒扯不清,可若真按照三天前老家伙說的,讓他跟婆娘卷鋪蓋滾回先天魔宗,那以后,他婆娘想要上傅家的族譜那可就難了。是以,他琢磨再三,決定拖著她來過了這明路。
況且,老大為傅氏一個人頂了數次大戰了,他作為傅家一份子,也是該承擔這一份責任了。
之前,是為了傅梨在籌謀布局,而今,局面有了新的轉機,他們便該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了。
一天一夜的時間,不論是西漠魔修眼里狠辣不羈的女魔頭,還是小鎮居民眼中有名的潑婦,總之在別人眼里,并不是善茬的傅家老二婆娘,竟真一聲不吭跪了下來。
傅家老二感慨,恐怕,這天底下,也只有他這親爹有這么大的能耐了。
至亥時三刻,傅老頭換了一次煙葉,煙葉憑空自燃,老人又砸吧一口,繼而,煙桿子就著墨池一攪,墨池頓時涌動暗色流光。
當一股濃煙被老人吐出,煙霧繚繞,絲絲扣住這書肆時,四幅畫卷忽而從墨池中浮起,最終漂浮在墨池上空,隨著他憑空那么一點撥,空無一物的畫卷上,忽起鏡像。
寶通巷牟家正對峙的兩代名宿。
西九曲傅家走出的小孩。
東九曲忽然仰望天色的少年。
最后一面,是青石巷寧家院子,其中一個身形模糊的人兒正沉睡著。
低垂著腦袋的小鎮夫婦二人,這才略微抬起了腦袋,他們的目光先是流連于傅梨身上,最終目光卻皆落在那寧家院子里,只隱約能看清輪廓的少女身上。
一直悶不吭聲的艷俗婦人,至此時,才忍不不住開口問道,“這,就是傅前輩挑選的人?”她沒過明路,也沒有得到傅崢年一句認可,到底不敢將‘父親’或是‘公公’這種話放在嘴邊。
老人目光看向了煙霧籠罩的墨池外,陰沉的天幕,緩緩嘆了一口氣。
他沒有回答老二婆娘這個問題,反而自顧自道:“老大婆娘家是個破落戶,又被人抓了把柄,不得不來此地涉險,你呢?這么多年,還想不清楚?”
有些人來此地,無非是迫不得已,無非是尋求長生大道的一線轉機,無非是圖一個絕地求生。
她刀鳳漪不同。
她根骨重逾九鼎九成,是為西漠先天魔宗暗地里培養的三大天驕。
除此外,她是魔宗千年來,唯一一個天生劍心的魔修,也就是說,以她的根骨,天賦,悟性,在劍之一道,在魔門劍之一道將攀升的高度,注定是要勝過九成九劍修的。
她這份資質,別說南煙,就是天玄,也都是都是名列前茅的存在,能惹得天怒人怨。
一旦出世,將被無數人仰望——
何等榮耀!?
也正是這份不可限量的資質,她被先天魔宗寄予厚望,早就被內定位未來三千年內,先天魔宗的支柱之一。
有著先天魔宗的庇護,有著刀家老祖宗的指導,再有堆成山海的資源仍在她身上。
若無意外,化神,靈臺都只是起步。
說句令無數修士汗顏嫉恨的話——她就是睡著,也能睡出個靈臺境。
可惜,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這一切,都在她刀鳳漪沒有聽從刀家那位老祖宗的叮囑,為了傅家的傳承物,擅自踏足長生古鎮,結果與傅云樓互生情愫,最終擅自嫁這一囚籠之地之時,就出現了難以回轉的變數。
先是使得傅家這份本就麻煩的局面,亂成了一團麻,繼而,原本置身事外的刀家,也極有可能會因此被牽連進來。
他傅家倒是不怕多這一份因果,然而這對西漠刀家而言,是禍非福,牽涉到小鎮因果一事,就連先天魔宗最為古老的一系家族也是要極力撇清干系,不愿沾染這一地雞毛的破事,更莫說刀家了。
“你可知,此鎮非善地,我傅家,也不是什么名門望族,只不過是一罪人之后?此鎮因果之亂,之棘手,一旦牽涉,就連你們那位老祖都要扯不清,你竟然不管不顧私拜天地,如今還打算入我傅家族譜?你可知,一旦傅家族譜記上你名字,你西漠刀家也將被標上——罪人一脈的標記?你可知,這,究竟意味著什么!?”老人一口氣說了三個“你可知”,飄忽的目光也突然凌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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