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綾登時如臨大敵。
然莫說是九曲巷的粗陋少女了,便是一代魔頭寧無心,對于血脈傳承之事,也僅是一知半解。
知曉的,莫過于——可通過刺激神魂,以達到血脈覺醒的目的。
其中最為顯著的,大概是恐懼與怨恨了,阿綾便是由此覺醒。
另一點是——在小鎮內,血脈天賦不會完全受到陣法的壓制。
血脈傳承靠的是薪火相傳,至于覺醒之后會迎來何種變故,又該如何應對,都是隱秘。
馬車出了東來街,突然停下來,不知道情況的阿綾險些撞到了車門板上,眼看著馬車停下來,少女心生不安,只得盡量克制住情緒。
推開車門。
“怎么停下來了?不是抓緊時間離開鎮子!?”
阿綾能察覺到身體發生的改變,知曉血液沸騰對她而言,是好非壞,然此間折磨仍令她著急上火,她已經很盡力在克制,然而,語氣仍有明顯的質問意味。
在她的潛意識與認知里,寧無心應該是帶著她一起離開小鎮,躲避寧老婆子。
這些天來,寧老婆子師徒,寧無心都有意無意提起過小鎮之外的天地,粗陋少女通過只言片語,將截取到的信息東拼西湊,看似有了一番認知,但實際上,阿綾所知十分片面,更不清楚,外面的天地,究竟是是何景象。
其次。
她沒有意識到。
若寧無心要離開小鎮,豈會帶她?
又豈會帶上這兩具尸體?
更沒有意識到。
寧老婆子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天底下,哪里有白食的午餐?以及平白無故的好與壞?
天色暗沉如墨,夏日大雨將至,暴風驟雨前,山風極小,黑夜死寂而悶熱。
故而,就算車窗敞開,也難有大風驅散車內的濃郁血腥,如今車門一開,阿綾半個身子踏出車廂,總算能喘一口干凈的空氣。呼吸之間,體內滾燙的血液似乎有一絲輕減。
還沒等她意識到自己到底在說什么,便見一雙眸子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自己。
阿綾驟然清醒,眼睛狂眨幾下,其中忌憚之意猛然間涌動。
就在她以為,寧無心會趁機為難她之時,芝蘭玉樹般的少女,放下鞭子,就聽到寧無心很是隨意道:“我跟你提過,你霍家真凰涅槃血脈一事,你大概還沒意識到,它意味著什么……”她沒回答阿綾的問題,反而直指阿綾自身。
幽幽笑著的一雙眸子直視她。
言明弊端。
此前寧無心就將自己的猜測告知過她,她之所以降生在這世上,最大的原因便是這涅槃真凰血脈。具體作用,她不清楚,眼下阿綾卻只需知曉兩點——其一,離開小鎮,未必就安全;其二,若沒有人護持,她這血脈就算是在小鎮,多半也是禍非福。
她拖到了如今才說,可想而知,陸青山師徒決計不會透露分毫。
九曲巷的粗咯少女,幼年茍延殘喘,遭到排擠,養成了少女很古怪的性格,其實活到現在,并沒有真相信過誰,但同樣古怪的是,她分明知道寧無心在算計她,但寧無心的話,一字一句,阿綾卻很少懷疑,特別是關乎到了性命的言辭,她心中就莫名有種直覺——不可不信!
是以,話一落下,阿綾脖子就像是被人掐住,每一下的呼吸,都極為艱難。
也就是說,此刻,阿綾能夠依靠的,唯有寧無心。
有種心計與城府,叫陽謀。
顯然阿綾并不知道。
寧無心能夠從那雙已經泄露了太多情緒的眼睛里察覺,自己目的已經達到了。
然而,她并不滿足于此。
有些人,你若不幫她一把,將她推上絕路,她就不知道,其實自己已無路可走!
人總有心存僥幸的劣根性。
若不如此,阿綾怕是會以為,老天總能偏愛她一回。
可惜,有些人,注定沒這個命。
看著怔神的粗陋少女,十分干脆的告訴她:
“你可以質疑我所言,但這幾年的相處,你很該清楚,你在你父親眼中,到底有幾分價值,血脈覺醒前是如何,覺醒后又是如何——你的存在,不過是你那哥哥的墊腳石罷了。這意味著什么?”
聲音滿是悲憫,然而,夜色下,阿綾卻沒有在那雙幽幽的眸子中看到一絲憐憫的情感,或者說,連一絲波動都不曾有過。有的,只是漠視生命的淡然——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
粗陋少女如履薄冰。
在九曲巷最底層泥潭里爬起來的阿綾,隱約清楚寧無心說這番話的不良,卻更清楚眼下該如何抉擇,只依舊有些不甘心,直視寧無心,怒不可遏,“他們想利用我,你,難道就沒想過殺我!?”
她情緒并不穩定,聲音在顫抖,呼吸中都充滿了不甘。
阿綾并不蠢,閑暇時,她曾到小鎮學塾偷聽,聽過這樣一段話——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此時,就像是寧無心雕琢的弓箭,和馴養的走狗!說一千道一萬,無非還是在利用她!
是以才不鳴不平!
寧無心默不作聲,其實在她看來,阿綾根本就沒有資格討價還價,但是為了今夜的布局能夠達到沒有疏漏的程度,她臉上忽然就帶了一絲笑意,勾著唇角道:“我殺不殺你,不取決于我的心情好壞,而是取決于你——能帶來多大的價值了。”
漫不經心的嗓音,卻意有所指。
阿綾體內似沸騰的血液,似有一瞬間的停滯,繼而,一股酷寒打從心底里滋生,看向寧無心的目光,就如同看見了一頭利爪猙獰的魔鬼,至此時,她才恍惚記起,眼前的人,只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半大孩子!
結果,第一個念頭不是心存僥幸,有了活下去的機會,而是險些失聲——你怎么可能是寧幽!?
這個一直壓在她內心深處的問題,終于抑制不住,自己蹦了出來。
一時間冰火兩重天。
阿綾心中所思何事,所想何計,寧無心并不關心,不是她看不起,而是阿綾的眼界,限制了她的城府,不論做到那一點,在他們這些司空見慣了陰謀詭計的人看來,就似跳梁小丑。
從頭到尾,寧無心都不曾提及阿綾血脈醒轉一事。
也沒有說過一句,關于她那位“祖母”寧老婆子,沒有告訴阿綾,在小鎮內,若是與之廝殺,即便是合幾人之力,也未必有勝算,一個照面,寧老婆子便能將她撕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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