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被程鈐嘮叨得眼神發直,她看著程鈐,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趙華。
趙華是個比程鈐還要嚴于律己的人,每日只睡兩個時辰,其他時間都花在學習之上,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經義詩詞,抑或是風土人情、治國方略、行軍打戰,她都肯下大力氣大功夫去學習,一刻都不肯放松,恨不得將一切都做到盡善盡美。
但是如今的程錦不同,她活在太平盛世,生在自由的程家,身上并沒有趙華的使命感,加之前世的經歷,讓她對趙華的那種生活早已厭倦,性情比一般人還要憊懶幾分,哪里受得了程鈐如此安排?
在這一點上,她倒是比程鈐更像程家人,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吃喝玩樂為何還要刻苦勤奮?
“大姐,我還沒好全呢。”程錦犯了懶,歪在一邊直哼哼,“稍用些精神,我這腦子就混混沌沌的,還得再休養休養。”
程鈐轉向她,上上下下地細細打量,看了半晌也不確定她究竟是在裝可憐,還是真的精力不濟,想到這妹妹傻了十幾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眼下剛好就逼著她學這學那,也是太急了,反正來日方長,心里也有些松動,“書多少還是要讀的,你要是精力不濟便少讀一些罷了,我讓你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并非想要故意磋磨你。還有武藝,你天生神力,若是不學著如何控制,豈不是白白浪費了老天爺賜予你的天賦?”
“大姐,我是愿意練武的。”程錦連忙說道,學別的她興許不耐煩,但練武這件事卻是她向往已久的。
趙華當年多智近于妖,只可惜一出生便先天不足,身子虧損得十分厲害,若是生在普通人家都活不過五歲,幸得趙家是名門世家,趙齊又是驚才絕艷的一代天才,費了很大的氣力才將她救了回來,后來又嫁入蕭家,不知道搜羅了多少天材地寶,才堪堪將她的壽數拖到了四十,但是近四十年間幾乎是天天靠藥吊著,就稍稍勞累幾分都喘得厲害,哪有如今的身子健壯?
趙齊當年不僅是大儒,還是天下最強的劍道大宗師,在武道上的眼光毒辣,不僅搜羅了天下的精妙武學,還自創了功夫和心法,趙華雖是他的親女,也是他的大弟子,卻因為身體的原因無法修習武功劍術,只能讓師弟文紹安繼承他的衣缽。
那時候的趙華是多么羨慕那劍氣如虹,橫掃萬軍的場面,就算不能執劍,能翻身上馬,馳騁沙場也是好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機會,哪里舍得錯過。
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這一世最讓她驚喜的便是如今這健壯的身體,甚至用“健壯”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體魄,應該說是“力能扛鼎”。
這四個字可不是胡說的,有一回,程夫人帶他們幾個去大覺寺上香,結果在寺里遇到幾個勛貴家的公子小姐,也不知他們在后頭嘻嘻哈哈打了什么賭,要拿她玩笑,趁著她一個人坐在殿門外看小鳥的機會,哄著鬧著要她把殿門口那數百斤重的大香爐給舉起來。
程錦記著程夫人的話,本不欲搭理他們,但性子畢竟憨傻,人家拿糖一逗,便傻乎乎地上前真把那大香爐給舉了起來,引來陣陣叫好聲,程夫人和程鈐回頭一看,差點沒被氣厥過去,這是把承恩侯府的嫡女當猴耍呢,要是一個不好,這大香爐砸下來,把她砸傷了,這筆賬怎么算?
程夫人和程鈐都是護短的,也不聽那些人的強詞狡辯,很是為難了那幾個人一番,甚至在背地里刁難了他們府上,手段算不得光明正大,不過這件事畢竟程家占著理,隆慶帝和太后雖沒說什么,但明擺著偏向程家,朝里的那些個老大人也裝聾作啞地不做聲,那些人被逼無奈,最后不得不登門道歉,方將此事揭了過去。
不過自此之后,程夫人還是在程鈐的請求下,請了女武師教她練武,既有這一身力氣,不如用在正道上,別的不指望,能防身即可。
程錦雖然癡傻,但練武還算有天分,沒學多久就已經能夠徒手劈磚,兩把大板斧也是耍得有模有樣。
久病的人渴望健全的身體,羸弱的人渴望強壯的力量,別的姑娘興許會覺得天生神力丟人,卻是被禁錮了那么多年的她最渴望,也最珍惜的。
別說是斧了,其他十七種武器她也要一一耍起來才過癮。
“說到讀正經書就犯懶說自己沒好全,說到練武倒是興致勃勃。”程鈐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你雖在練武上有天賦,讀書也不能落下,我們雖是女子,可還是要努力上進,別指望著別人,還是得依仗自己……”
“大姐,我不是不愛讀書,我是實在不想做女紅……”程錦一臉哀愁。
無論前世今生,她都不曾喜歡過女紅這件事,以趙華那精益求精的性格,在女紅一道上也只是尋常閨秀的程度,沒創出什么驚艷世人的技法,可見她有多厭惡這件事了,如今她性情更為跳脫,又沒有那股凡事都要做到最好的氣性,自是靜不下心來做針線的。
程鈐想板起臉來說她幾句,卻自己先憋不住笑了,“我也最不喜女紅!不過這話可千萬別讓阿娘聽見,她又要嘮叨什么嫁人了……”
“大姐,你是不是不想嫁人啊?”
程鈐差點被茶水給嗆著了,低咳了兩聲,紅著臉不無尷尬地問,“你好端端的為何這么問?”
“就是覺得你不會喜歡被拘在后宅,你的學問出色,琴棋書畫也精通,便是去考科舉也是綽綽有余了,怎么甘心一輩子在深宅大院做宗婦?”程錦望著她的眼神帶著憐惜。
或許別人以為嫁入名門望族做宗婦是身為侯府嫡長女最好的歸宿了,但程錦知道這不是程鈐想要的,她自幼便知自己這個姐姐的胸懷寬廣,志向高遠,一座深宅大院哪里容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