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的南下賑災除疫之行,讓壇海看上去比過去要黑一些、瘦一些,眉宇間的孩子氣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和思慮,在見到坤倫的時候,也不如往日那般輕松了,坤倫也不知道這對壇海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在這后山的禪舍關了一整個月,簡直恍若隔世。”壇海笑的有些拘謹,雙手抓著衣服,似乎不知道往哪里放。
“沒辦法,這一次南方的疫情爆發的太突然,若是被傳入長安城,麻煩就大了,陛下不敢有一絲僥幸,這才讓回長安的所有官員隨侍都在這大青龍寺后山的禪室住滿一整月,確定無事后才讓你們出來。”坤倫耐心解釋道。
雖然已是早秋,長安城依然悶熱不減,但這大青龍寺的后山卻終年清涼,坤倫引壇海往后山的步行古道走去,古道位于山中腹地深處,深山巨木的綠色中隱藏著瀑布,流水潺潺聲不絕于耳,徐徐涼風拂面而過,山中隱藏著上萬碑的墓地,俱是大青龍寺中的僧人及檀越埋骨之處,唯清、靜、幽三字可以形容。坤倫總是很珍惜、很享受走在這條古道上的時刻,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夠在大青龍寺了盡余生,埋骨深山,無牽無掛。
悠悠地走了一陣,確定沒有人跟著的時候,坤倫才悠悠開口道:“東西我始終沒有找到。”
“這……”壇海迅速緊張了起來。
“不過也沒什么關系,”坤倫深深吸了一口深山中的空氣,“看目前的態勢,公子澈的太子之位八九不離十了。”
壇海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那我什么時候能回宮?”
“暫時還不能,”坤倫的語氣不容反駁,“你還得呆在這里,替我盯著點無為。”
“為什么?”壇海不解。
壇海對無為和賈美人被軟禁的事幾乎一無所知,坤倫也無意去解釋給他聽,宮中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比如他自己。
“那我具體要做哪些事?”壇海從小就把坤倫當做兄長,只要是坤倫讓他做的事,他從來不會反抗,除了和金坆有關的。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每天給他送飯,灑掃禪舍,觀察他,最好能讓他開口和你聊天。”
坤倫轉過頭,壇海的臉上露出迷惘的表情,從前兩個人一起跟著師父識字讀書的時候,這種表情在他的臉上時常可見,坤倫懷念那時單純的自己和清澈的時光,一晃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
坤倫拍拍壇海的肩膀:“無為又不吃人,我相信你。你有那種令人信服,讓人對你掏心窩子的天賦和本事。”
坤倫說完,大步向前,還伸了個懶腰,壇海兀自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才追上來。
“無為知道我是被派去監視他的,他怎么會跟我說話呢?”
“他不主動開口,你就安安靜靜地做你的事,”坤倫說,“但他的任何一個動作,任何一句話、一個詞、一個字你都要原封不動地告訴我,以我對無為的了解,他才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也許他早就盼著有這么一個人替他傳遞消息出去了。”
看著壇海始終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坤倫淡淡地笑了笑:“回去吧。”
兄弟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壇海才似鼓足勇氣問道:“我監視無為需要多久?什么時候才能回宮見到公子澈?我從南方帶了小玩意兒給他。”
“給我吧,我替你轉交,”坤倫伸出手接過壇海遞來的一個用絲帕層層疊疊包裹的小方塊,看也沒看就揣進懷里,然后兩手端于大袖中,“無為這邊不需要你太久,但是中秋節后,我要你跟著公子凈去格蘭德國。”
“什么!”壇海聲音都變調了,“那我豈不是再沒有機會見到公子澈了……他……他……我……”到最后,壇海激動的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全。
坤倫不為所動:“我還是那句老話,這么安排,是為了公子澈,也是為了你的安全。雖然那些東西一直沒找到,但是在我確定危險完全消除之前,我必須得保證你們兩個的安全。”
壇海低下頭,默不作聲。
“而且,我也需要一個自己人幫忙盯著公子凈,”坤倫目不斜視,“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坤倫做出的決定是不容更改的,無論愿意不愿意,壇海只能全盤接受。
“中秋節那日,我會安排你和公子澈見一面的。”坤倫最后補充一句,依然沒有去看壇海的表情。
兩人回到青龍寺的禪舍時,太陽已經落山,夕陽的殘暉將寺中盛開的荷花和蓮花鍍上一層金邊,左國師天孤和尚和右國師天傷行者正浴在這一片暉光中,遙遙向著坤倫雙手合十一禮。
坤倫走上前:“兩位國師緣何今日不在宮中?”
天孤和尚微微頷首:“黑龍已經聚氣,陛下親眼所見,我二人此行長安的目的已經達到,參加完宮中的中秋家宴,不日即將返回師門,在此期間,除幾日后的中元節燈會法事,我二人就在此間居住,不進宮叨擾了。”
坤倫自知不便挽留,便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
天傷行者回應了一句佛號,用低沉的聲音黯然道:“我二人近日夜觀天象,發現天府星似有失輝之勢,還望能夠化險為夷,好自為之。”
說罷,天孤和天傷便與坤倫告辭,徑自去寺中正殿門口打坐入定了。
天色已晚,坤倫安撫了壇海幾句,與之辭別,便離開了大青龍寺。
回宮的路上,坤倫坐在軺車中將壇海托他轉交給公子澈的小布包從懷中拿出來,猶豫著要不要打開。
壇海的弱點就在于太重感情,但重情這件事有時會給自己和自己愛的人帶來殺身之禍。
最終,坤倫還是將那小布包從軺車車窗中遠遠地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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