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親歸去來(21)
宮長訣拉開宮元齡搭在馬車窗上的手,轉而握住,
“元齡,這不是我去不去的問題。”
“你不見叔父和母親都未有阻攔?”
“我不是去送命的,我會審時度勢不出意外,我去,不過是為了了解情況罷了。”
宮長訣放開宮元齡的手,梳妗在車里坐著,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心有不忍,側過臉去。
車夫馬上策馬,馬車驟然起行,宮元齡目帶焦灼,穿著單薄的衣衫追過來,卻追不上馬車。卻一直看著馬車的方向。
梳妗暗嘆口氣,她也不希望小姐去,可是小姐也是這般說,小姐要做的事情,只怕是什么都阻攔不了,那時府里不允許小姐出去,小姐卻是支開她,硬是從墻上翻了出去。
大抵唯有跟在小姐身邊她才能安心一些。
仍舊是雕梁畫棟,仍舊是人來人往,錦衣華服,卻莫名看出一朝頹唐之勢。
來往的官員不多時都圍在楊晟身邊敬酒,女子多上前逢迎甕喻,甕喻旁邊坐著一個戴著花面具的男人,眾人皆了然,定是甕喻的新男寵。
余宸并不早來,待宮長訣到時,才恰見余宸進殿,峨冠博帶,長袖儼然。
余宸的目光在殿中游弋,最終凝在宮長訣面上。
宮長訣身邊的宮女卻是猛然跌了一跤,將手中的托盤傾倒,菜都撒在了宮長訣身上。
宮長訣忙站起來,菜肴順著她的一群衣裙滑下,而宮女磕頭,連聲道,
“公主饒命,公主殿下饒命啊!”
梳妗忙用帕子替宮長訣擦著衣衫上的污漬,見污漬根本擦拭不掉,而宴席又將開始,梳妗一時著急,怒道,
“到底是如何當差的,眼睜睜的平地,這樣也能弄出這等禍事來!”
余宸看著宮長訣,他的腦袋往旁邊旁邊偏了偏,想看宮長訣要如何處理。
宮女被嚇得厲害,宮長訣嘆一口氣,
“罷了,她也不是有意的,到底年歲還小,犯錯是情理之中,也不必這般苛責。”
宮長訣看向小宮女道,
“你起來吧。”
小宮女抽抽搭搭,宮長訣也沒再多說。
只是向梳妗道,
“梳妗,左右帶了備用的衣衫,隨我去換過便是。”
而從余宸的角度看過去,只見宮長訣面色并不凌厲,似乎只是說了一兩句話便與貼身侍女離開,留在原地的小宮女忙爬起來,將滿地的狼藉收拾干凈。
余宸眼中帶上一股深究的意味。
而另一邊,大殿的中央位置旁邊,素琴上前,假裝對甕喻說了幾句話,甕喻佯做驚訝,
“怎會如此?”
“看來本宮非去一趟不可了。”
甕喻匆匆就要起身,卻被一旁坐著的楊碌猛地摁住手,楊碌的嗓子如同被毒啞過一般,開口便是駭人,
“你要去哪里。”
袖子擋著兩人的動作,眾人只以為兩人在調情。
甕喻的手被死死拽住,她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得,素琴忙將一塊帕子擋在甕喻另一只手上,帕子還染著血。
素琴驚道,
“哎呀,公主,您的手受傷了呢!”
一旁候著的太醫忙上前,而周圍聽見這話的人都一擁而上。
楊碌看著群涌而上的人,一驚,不經意間松了手,放開了甕喻。
甕喻撇過楊碌一眼,在眾人的包圍之中緩緩向后殿而去。
“公主殿下,您還好嗎?”
“甕喻公主,我府中有上號的膏藥,絕對不留疤,臣下馬上給您送過來。”
“公主殿下別著急,太醫定能將您的傷治好。”
“到底是哪個狗奴才,竟是這般不認真當差,害的公主被割傷了手。”
甕喻回頭看了楊碌一眼,楊碌心急如焚,他的身份卻只是個男寵,大殿之上,不能有任何出格行徑。
甕喻低下頭,聽著眾人的恭維和關心,眸中的顏色深重。
她不會參與一分一毫,結果到底如何,可就怪不得她了。
楊碌,就只是楊碌而已。
不是她的二哥,不是她的親人。
只是來追債和逼死她的仇人罷了。
眾人簇擁著甕喻,而身邊的奴才將眾人好聲好氣地都請走了,還有幾個一直跟著甕喻不愿意離開的貴女,看見甕喻冷得像冰一樣的面色,驟然害怕起來,都連聲道告辭。
宮長訣換過衣衫,在御花園里走過,迎面便見身后嗚嗚泱泱跟著一大群人的甕喻。
宮長訣無意與之糾纏,便從旁邊的路走了。
卻是在旁邊的路上,見甕喻竟是迎面向她走來,看起來氣勢洶洶。
宮長訣知甕喻有心找麻煩,也不再躲,站定在了原地。
甕喻氣勢洶洶,她的眼神卻飄忽,在宮長訣眼中,甕喻不過外強中干。
比起從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莫名其妙的自信與傲慢,如今的甕喻,眼神像是包含了許多猶豫,再無之前鋒利與果斷,無名的恐懼畏畏縮縮地藏在她的瞳孔之后。
明明動作舉止并無太大區別,可眼前的甕喻,似乎小心翼翼要時時刻刻防著什么東西突然砸在身上一樣,總是肩膀往后縮一點,看著不明顯,卻是在整個人的感覺上,與從前有天壤之別。
甕喻帶著人上前,宮長訣就淡淡站在亭角,等著甕喻來,面色不急不躁。
甕喻上來就要是一巴掌,宮長訣穩穩抓住了她的手。
甕喻還要伸手再打,宮長訣都沒有躲避,只是一個眼神,甕喻忽然渾身一顫。
在甕喻的眼中,她似乎是什么鬼怪,下一刻就要挖骨吸髓。甕喻好像是極其害怕她一般。
但下一刻,甕喻又恢復原樣,猛地揮袖,諷刺道,
“一個欺世盜名的假公主,也好意思堂而皇之地走在御花園中,當真是宮家無教養,才能生出你這樣的孽畜。”
甕喻面色猙獰,卻讓宮長訣感覺她似乎是要借這猙獰的表情來掩飾一些什么情緒。
這般面色,未免太過猙獰,縱使是惡毒如之前,甕喻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情。像是整個人完全崩盤,從內到外都透露著一股正在腐爛的氣息。
沒有東西能在她眼中出芽而生,只是依靠著毫無養分,爛成泥漿的身軀強行做出一副表面樣子,裝成人罷了。
宮長訣瞇了瞇眼,
“宮家無教養?”
她眼中毫不經意流轉過的戲謔的光,卻是帶著威脅與危險,在逼著人顫栗。
甕喻下意識就退后一步。
宮長訣挽了挽袖子,手臂上鮮紅的霜花胎記落入甕喻眸中。
甕喻失去控制地大叫一聲,連忙后退,猛地栽在身后宮人的身上,宮人一時沒有防備,甕喻和宮人一同跌在地上。
宮長訣看向自己手上的霜花胎記,看來,甕喻這些日子里還被若素嚇得不輕呢。
若素說,她常穿扮成她的樣子走在甕喻宮中,這一朵血淋淋的霜花胎記,大抵如今就是甕喻最怕的東西。
宮長訣蹲下身子,看著甕喻,甕喻兩只腳蹬著地,爬著后退,
“你別過來!”
“你別過來!”
宮長訣彎起嘴角一笑,甕喻捂著臉大叫。
旁邊的宮人都忙上前將甕喻扶起,團團圍住宮長訣。
宮長訣似無意間向梳妗看了一眼,梳妗拿出一個極小的煙花統,極小的煙花咻一聲就消失了。
而下一刻,幾個武藝高超的黑衣人突然出現,扒開圍住宮長訣的宮人。
幾個宮人被卸了手腳,躺了一地。都在叫喚著。
宮長訣上前,猛地伸手捏住甕喻的下巴,
“我宮家為國奮戰的時候,你們楊家在哪里?”
“我宮家在戰場上,堵上一切與西青,與匈奴對抗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我宮家滿門縞素孝衣,擺棺停靈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宮長訣黑色的瞳孔直直地盯著甕喻,似乎要將甕喻盯在墻上,入木三分,看得甕喻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直接面臨最極端的恐懼。
甕喻被嚇得幾乎氣絕,呆呆地看著宮長訣,也不知道再躲。
宮長訣忽然笑了,
“你在做什么?”
“你在遣萬人為你捉翠鳥,用最華麗的羽毛為你織就一條曳地裙。”
“你在命令最頂尖的殺手暗中要殺死我,心心念念想要你的心上人看你一眼。”
宮長訣的手用力,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
“你是什么東西,有資格罵我是孽障。”
宮長訣的青筋暴起,太陽穴上的血管甚至都微微凸起,雙眸血紅,秀眉倒豎。
“甕喻,你愚蠢惡毒,卻不自知,我不會同情你如今處境分毫,你根本不知道,因為你的蠢,因為你的壞,有多少人命喪黃泉,有多少人死在你手上。”
黑暗的地牢,滿地流淌干涸的鮮血仍在眼前。
宮長訣的指甲陷入甕喻的臉,用力入骨三分,
“一個做過世間所有壞事的人,突然變得聰明和如履薄冰,處境艱難,我并不會憐惜她,我只覺得上天對她太好,竟然不用受一絲一毫她曾經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痛苦,仍舊享受著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這算是慘嗎?甕喻,你大抵覺得,你所受的已經慘絕人寰了,可是我告訴你,那些你傷害過的人,他們甚至日日夜夜煎熬,上輩子,這輩子,甚至下輩子,還要一直煎熬下去,就因為你那無法控制的惡毒與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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