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親歸去來(20)
楊碌的楊晟微變,看著甕喻,卻忽然帶上一絲不帶暖意的笑,
“看來妹妹當真是聰慧了許多。”
甕喻喘息著,她那些話,不知是在告訴楊碌,還是在讓自己相信。
讓自己相信眼前人百般謀算,唯有人,才會如此。
楊碌道,
“那妹妹可猜到,接下來我要怎么做?”
甕喻艱澀地咽了一口唾沫,
“二哥,你該不是,為了在明日的大宴上,要借我的手,回還身份罷。”
楊碌大笑,
“真是聰穎至極。”
甕喻道,
“可是如今太子殿下已經將朝堂勢力掌握在手中,你縱使在大宴上突然出現。亦難以在太子殿下的朝堂之上,撥亂反正。”
楊碌道,
“那又如何?”
甕喻急道,
“就算是父皇再想見到你,再想讓你上位,在楊晟的控制之下,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二哥,聽我一句勸,倘若你想要活命,如今只有走的越遠越好,你以為,楊晟就不想對付我嗎?”
“如今父皇厭惡楊晟,甚至隱隱有了要借我的腹生子繼位的想法,楊晟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來?上次父皇的生日宴,眼見就要破宮篡位,倘若楊晟未有生生止住腳步,停止了這場宮變,如今,這天下早已是楊晟的囊中之物。”
“就算是現在他沒有坐上那個位置,朝堂上又有多少朝臣不是他的人?從申丞相,左御史,到宮將軍,到九卿之中的六卿,最甚者,如今權勢最重的廷尉大人也是他的人。”
“你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打贏楊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甕喻焦急道,
“二哥,聽我一句,快走吧。”
楊碌面色陰鷙,撥開甕喻抓住他衣衫的手,
“說這么多,我不過聽懂一句話罷了。”
“父皇有意立你為皇太女,借你腹生子,他日榮登大寶,大權在握。你才是那個最得意的人。”
甕喻含淚道,
“二哥,你怎能這樣想?”
“難不成,我還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做成皇太女,能真的將我的孩子推向皇位嗎?”
甕喻頓著自己的胸口,面色沉痛,
“我縱使愚鈍,可我終究如今有自知之明,倘若楊晟留我一命,我便茍活,若是不留,我就隨父皇一起去了。”
“可是你不同,你是楊晟的勁敵,對于楊晟來說,你非死不可,你不死,終究有可能會泄露他所做的一切他日一朝出事,你便是那個替代他的第一人選。”
楊碌忽然掐住了甕喻的脖子,
“是嗎?”
甕喻的脖子被掐得帶上紫黑色,她面色蒼白,艱難地呼吸著,
“二哥……”
楊碌道,
“再說一遍,到底愿不愿意幫我?”
周圍的人皆噤若寒蟬,一個兩個面色發灰,這些東西,絕不是他們該聽的,聽見了不該聽的東西,除卻死,沒有別的出路。
唯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有人偷偷弓著身子,甚至是爬著鉆過椅子逃跑。
在場的人,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楊碌,都只專心想讓自己活命。
甕喻急得直點頭,
“好……”
楊碌猛地一放手,甕喻墜下來,頭砸在幾案上,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眼淚還在睫毛上掛著。
楊碌道,
“要是早這么說,不久好了么?”
“妹妹,我可是一心為了你。往后我若登上帝位,你可就是大周唯一的,也是最尊貴的大長公主,成為大周最尊貴的女子,想要什么樣的男人,還不都隨你的意思?還需要在這些爛泥里挑么?”
方才對楊碌大罵出口的男寵正弓著身子鉆進幾案之中,要從中空的幾案之間逃跑。
楊碌斜眼看過去,猛地就拿起一個瓷碗砸在桌上,碎片四濺,楊碌拿著其中一塊碎片擲向男寵,男寵唯有屁股還留在外面,楊碌的碎片砸在男寵身上。
唯聽一聲慘叫,男寵下身血流如注。
甕喻瑟瑟發抖,楊碌捏著她的下巴,道,
“這些貨色,往后妹妹大可看也不看,我保證,到時候,就算是楚冉蘅,也要對你俯首稱臣,百般逢迎。”
甕喻話都說不出來,楊碌手上的力氣大得驚人。
掐得甕喻只覺得下頜要脫臼。
她……從來都沒有穢亂過。
她仍是完璧。
但她不做出這副樣子,父皇不會在對她這般用心,也不會這樣對她關懷備至,她不這個樣子,楊晟也不會放松警惕。
現在父皇盼著她誕下兒子,而楊晟覺得她沉迷男色。這才是她最好的護身符。
她已經沒什么可守護的了。她的自尊早在獄中,被百般欺辱,她的神智,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處于正常還是瘋癲。
時不時總能看見宮長訣那朵血色霜花出現,就如在母后還在的時候看見的一樣,鮮血淋漓,突然出現在窗臺。
現在,那副畫面還時時回蕩在眼前,她百般告訴自己,宮長訣還活著,那些都是假的,可是,她還是害怕。
明明都不敢提起,卻要鼓起勇氣,吩咐下人,去鏟除掉宮長訣,要像宮長訣嚇她那般,要宮長訣也被嚇破膽,知道她如今過的是什么日子,嘗的是什么滋味。
這些,都是她眼下才勉強有權利能做的。
楊晟念著她還能給父皇的名聲添亂,暫且留著她。可是,當父皇一倒的那一刻到來,她又該是什么樣子?
是生,是死,她怎么能決定?
現在,二哥沒死自然是好事,但他要和楊晟爭搶,無疑是以卵擊石。
他日,必死無疑!
她完完全全是處于一片丹心,才告訴二哥早早逃離此處。
她已經這么替他著想,為何他偏偏就不懂這其中深意?
楊碌捏著她的下巴,表情上似乎是看著自己很寵愛的小貓,又像是要殺死這只小貓一般。
甕喻淚盈于睫,這是她最后的親人,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送死。
楊碌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妹妹如今可想清楚了?”
“可要用你的勢力幫哥哥一把?啊?”
他明明語氣斜佞,卻擺出一副笑臉,不由得讓人毛骨悚然。
甕喻兩行淚順著臉頰流下,她閉上眼,道,
“好。”
“我幫你。”
就算是她最后的親人又如何?
他不當她是親人,她又何必如此?
母后不是她的親人,與她沒有半分血緣關系,但卻幾乎因為她的事情,事情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風浪一起,罪名越多,最終死在深宮,連埋葬在帝陵的資格都沒有。
而與她有血緣的父皇,從前厭惡自己十六年,現在,又為了翻身的一己私欲,裝出一副慈愛的樣子,估計,父皇連他自己都感動了罷。可是她卻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過眼云煙罷了,初時有過沉迷,卻愈發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工具。
而太子哥哥亦是她的親哥哥,卻時時刻刻想著壓制她,搞臭她的名聲,來給父皇添堵。現在,民間皆是她穢亂的名聲,楊晟難道當真以為她不知道這都是誰刻意放出去的消息嗎?
甕喻的淚滑落,如今,自己眼前這個,所謂的親哥哥,居然能夠掐著她的脖頸,堂而皇之要利用她來翻身。她又何必為他考慮這么多?
既然要進朝堂,要當二王爺,那便做去吧。
甕喻道,
“大宴之上,我定會讓哥哥一鳴驚人,讓西青都記住我大周有一位二王爺,仍存于世。”
楊碌大笑。
甕喻只覺得悲哀。
翌日。
晨時,梳妗拿著帖子,道,
“小姐將這帖子放在幾案之上,難不成,是打算要去?”
宮長訣點頭道,
“這是自然。”
梳妗道,
“小姐,宮中如今就是一團亂麻,進去就出不來,更何況,那太子還對您虎視眈眈,你要進,不就相當于羊入虎口嗎?”
宮長訣將一柄長長的碧玉簪子插進發間,從梳妝臺前起身。
“就是羊入虎口,我也想去看看。這是大周與西青的交涉,不是我宮家與楊家的交涉。內亂必在國難之后,兩國交戰求和在前,無論我今日姓什么,都該為大周爭奪到最多的利益。”
宮長訣撩起簾子,梳妗忙將湯婆子遞上,宮長訣看著外面,道,
“昨夜的雪想來是下得極大,這地上都是厚厚的雪。”
梳妗道,
“奴婢馬上就叫人來掃干凈。”
宮長訣擺擺手,
“算了,留著吧。”
宮長訣上了馬車,而梳妗坐在車上,忙撩起車簾喚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府兵跟著。
宮長訣道,
“倒也不必的。”
“到了宮里,你以為這些人還能跟著我進去嗎?”
梳妗看著宮長訣,道,
“小姐!您這可是進宮,這等龍潭虎穴,怎么能這么隨便?”
宮長訣笑,而宮元齡跑出來,扒拉著車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里全是焦急,
“長姐,今日就留在府里吧,我學會做花糕了,我做給你吃。”
宮元齡連披風都沒穿,顯然是剛剛聽了消息,急著追出來的,宮元齡道,
“長姐,宮中的玉盤珍饈,不是那么好吃的。”
吃了,是要命的。
即使不要命,吃這些珍饈要付出的代價,也絕對沒有她們想的這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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