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長訣

山河故人入我夢(16)

山河故人入我夢(16)

夜幕低垂,宮長訣沉入夢鄉。

一個聲音兀自響起,

“長訣,倘若你還活得過來,今日見我成親,應當是歡喜的。”

宮長訣似乎能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輕撫她的臉頰,那人的語氣帶著無奈與心酸。

“今日我要娶陸家的女兒了,你大抵看不到了吧。”

“長訣……”

那人的語氣纏綿而縱容,帶著寵溺,卻無比哀傷,醞釀著難以言表的遺憾。

一身婚服的男子坐在她床前,在芙蕖燈臺的搖曳下,他一身紅衣似火。

有另一個聲音響起,恭敬而小心翼翼,

“公子,時辰到了,該去迎親了。”

那個穿著婚服的男子站起身來,最后看了宮長訣一眼,闔上眸子,卻再不敢多看。

他抬步離開。

一滴淚從宮長訣的眼角滑落,宮長訣緩緩睜開了眼睛。

入目只有青紗帳,沒有夢中的那個男子。也沒有芙蕖燈臺,沒有紅得刺目的婚服。

一滴淚卻不自覺再度從宮長訣眼角滑落。

悵然若失又揪心,像是明明該追回拉住那個男人,卻驟然夢醒,一切都消失了。

宮長訣坐起身來,一片黑暗之中,沒有點蠟燭,她就那樣坐著。

夢里的人究竟是誰,她不知道。

她只能感覺到,那個人很愛她,那個人于她而言,也是極重要的,每每那個人說話或者觸碰她,她總是不自覺地感到熱淚盈眶和不舍。

一遍遍做相似的夢,一遍遍聽見那個男人說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似乎她與他之間,本該是在一起的,卻因為她的死亡而分離。

不知不覺已經坐到天亮,天光從窗子的縫隙中透入。

梳妗抱著銅盆進屋,本欲叫醒宮長訣,卻見宮長訣早已起身,坐在床上失神地想著什么似的,一動不動。

梳妗道,

“小姐今日早膳想吃什么?”

宮長訣驟聞人聲,回過神來,

“都可以。”

夜鶯撩起簾子,一身打扮皆是宮長訣的樣子,眉目流轉,

“長訣,今日你不要出門。”

宮長訣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要去見余宸?”

夜鶯毫不在意道,

“這是自然。”

“這般有錢的傻子,不去豈不虧了。”

宮長訣輕咳一聲,

“你到底是宮長訣,宮長訣沒有這么急著求財。”

夜鶯笑,

“怕我壞了你的清名?”

宮長訣淡淡道,

“我早已沒有什么清名,你出去聽聽,街上是怎么說宮家長女乖張淫佞的,被三個男人同時爭奪,還恬不知恥地敢堂而皇之地上街。”

夜鶯的手輕敲桌面,

“說宮家長女勇敢,敢以身擋住這場斗爭,不惜以自己為賭注的言說倒是非常多。”

“你放心,我不會壞了你的清名的。”

宮長訣還未回答,一個侍女恭敬地站在門外,

“小姐,夫人請您去前廳用膳。”

“這就來。”

宮長訣起身,

“看來是沒有時間和你閑聊了。”

夜鶯毫不在意地捏起一枚蜜餞放進嘴里,站起身來,

“倒也不是很想與你閑聊。”

“那個小丫頭,西青皇子的帖子不要給你家小姐,要給我。”

梳妗面色有些不自然,

“好。”

夜鶯撫了撫衣衫的褶皺,

“今日還未來帖子,不知何時會來。”

她抬步跨過門檻離開。

梳妗道,

“這個夜鶯姑娘也太張口閉口隨意了,沒有規矩,怎么能像小姐。”

“夜鶯自西北長大,自是這般性格,也只有這樣,才放得開膽子學我,她學得挺像的,不必計較。”

梳妗嘆了一口氣。

宮長訣收拾齊整,往前廳去了,路上卻見小廝們來來往往走得極快。

她未有多想,只以為早上事物繁忙。

而當宮長訣邁開步子走到前廳時,她的腳步頓住了。

余宸坐在主位上,與左氏說著話,不知余宸說了什么,左氏竟是笑了。

宮長訣后退兩步,經過昨日,她如何能與余宸相處?

趁余宸還沒看見她,她要趕緊離開,讓夜鶯前來應付。

宮長訣轉身,剛要抬步,便聽一聲輕喚,

“長訣。”

一瞬間,她面色沉重。

逃無可逃了。

宮長訣咬咬牙,轉過了身子。

一轉頭就看見余宸笑意吟吟地看著她,一雙眸清亮。

宮長訣的手冰涼。

余宸道,

“長訣怎么看見我反倒跑了?”

宮長訣握了一下冰冷的手,指尖冰冷傳到掌心。

她低下頭,佯作羞赫道,

“未曾梳洗裝扮,丑態難以入眼。恐在殿下面前出丑。”

余宸輕笑,眸中寵溺,

“無礙,已是很好。”

左氏的手亦是冰涼如斯,西青五皇子突然而至,本來她想叫人暗暗通知長訣一聲,卻沒想到西青五皇子已經直接吩咐人去叫長訣。

這個西青五皇子,雖是無時無刻不笑吟吟,卻是比楊晟更加難纏。

這場賭約,偏偏招架了這樣的人圍在長訣周身。

宮長訣一聲素服站在那里,面色都有些泛白。眼下,她如何脫身。

正此時,梳妗噗通一聲跪道,

“殿下,我家小姐未曾梳洗打扮,這樣見您實在有所失禮,可否準我家小姐去梳洗一二再來面見?”

余宸的眸光落在梳妗身上,淡漠而高高在上,他那般的眸光,緩緩移到宮長訣身上,

“已是很好,未曾失禮。”

雖是笑著,語氣里已是帶著威脅。

這一下子,宮長訣也已清楚,不能逃了。

三人圍著桌子吃早膳,宮長訣始終微微低頭不發一言,而余宸與左氏談笑,左氏頻頻露出笑顏。

余宸道,

“西青境內有一種筆,不用毫毛,也無需筆桿,人們呼之木筆,自樹上摘下來就可以書寫,寫出來的字剛勁有力,西青之中許多王公貴族都已擇這種木筆而不用從前的筆了。”

左氏笑,

“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知什么時候能見上一回。”

余宸一個眼神,已經有人將一個盒子呈上來,交給左氏身后的婆子。

余宸笑道,

“我自西青來的時候帶了許多,正好與宮夫人作禮,文房之事,自然是交給懂的人最是好。宮夫人出身書香世家,最是合適之人。”

左氏忙起身行禮,

“謝殿下。”

余宸虛扶一把,越過左氏,他的眼神落在了宮長訣身上。

宮長訣察覺到有視線落在身上,緩緩抬頭,正與余宸對視。

宮長訣咬了咬唇,故作羞赫地低下頭去。

一頓飯吃得宮長訣如坐針氈。

小廝拿著帖子,站在廳外,見廳中情況,硬是停住了腳步,將那份燙金的黃色帖子收在身后。

而余宸遙遙一眼就看見了,他放下茶杯,

“其實今日來,也是尋長訣有一件事要說。”

“我聽聞大周之中有新郎當眾以新娘的金簪三射轎門的習俗。故而來求三只金簪。”

左氏聞言,眸光有一瞬間的驚慌。

宮長訣抬頭,她發上恰有三只極小的金簪用來固定。

余宸道,

“長訣,取三只金簪給我可好?”

他的眸光落在她發上,

“只怕我發上金簪難以搭弓而射,還請殿下等我片刻,我去取三只長簪給殿下。”

余宸聞言,心中一陣慰然,當著長輩的面,她已是愿意將金簪托付與他,想必她已經決定好了選擇。

宮長訣低頭行禮,離開前廳,她的手心,已經全然是汗。

梳妗緊緊跟在身后,而一進院門,一個人伸出手拉住宮長訣。

一張與自己無異的臉落入眼眶之中。

夜鶯將宮長訣拉進屋子里,

“我在外面聽見了,那簪子不該是從你這里給,按大周里的習慣,你這三根該給閣主。”

夜鶯拿出三根金簪放在桌上,

“這是昨天余宸買的,我待會兒拿來還給他也合適。”

宮長訣心跳如雷,拿起茶杯飲了一大口,

“我與你換了衣服,你再出去吧。”

夜鶯只笑,宮長訣看著夜鶯的笑顏,一瞬間還有些恍惚,只以為自己在笑。

而她,應該是另一個看著宮長訣笑的人。

宮長訣想起夢里那個男子。

那個人,大概就是這樣看著她吧,總讓她感覺,似乎真的有這么一個人存在一般。

夜鶯道,

“別急,待會兒再出去。”

“衣服沒必要換了。”

夜鶯的手指拂過金簪,

“一心愛慕他的人,肯定是借機打扮完再去見他的,若是再去時仍舊穿著隨意,他恐怕才感到意外。”

宮長訣看著夜鶯看金簪的眼神,連她的眼神,夜鶯都學得極像,倘若自己不是宮長訣,估計都難以辨認。

夜鶯抬眸,眸中光亮清冷疏離,

“今日你別出去了,但是你這個小丫頭得跟著我出去。”

宮長訣淡淡道,

“好。”

梳妗不解道,

“為什么?”

夜鶯輕笑,

“宮長訣身邊跟著一個貌美無雙的小丫鬟,這個小丫鬟可不是隨意就能找人學的。”

梳妗明知夜鶯是有意在逗弄她,仍舊臉紅了,倒還沒有人當面夸她好看過。

兩人坐了一會兒,夜鶯拿著金簪出去了。

梳妗看了宮長訣一眼,宮長訣點點頭,梳妗才跟著夜鶯出去。

梳妗跟在夜鶯身后,在走出房門的一瞬間,夜鶯的步調變了,

每步的距離都差不多寬,步調自然大方,肩膀放松,頭抬起來,一雙眼睛漠然疏離。

梳妗有些驚訝,

這……也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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