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許久未見的瑾娘和蘇魏氏依舊相見兩厭。
這次探望徐二郎,蘇魏氏原本是不想過來的。但是探病這種事情,當家夫人不出面,那讓妾室之流露面也不成體統。況且讓那些女人登臺露面是抬她們的身份,蘇魏氏可遠遠沒有大度到,看著某些礙眼的女人得了體面還替她高興的道理。
所以,即便這同知府蘇魏氏百般不想來,她還是來了。
不過來了后也沒怎么說話,除了陰陽怪氣的擠兌了瑾娘一通,再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喝茶。
瑾娘也不去熱臉貼她冷屁股。
盡管這是客,但惡客臨門她沒一掃帚將她攆出去已經是她修養好。指望她去奉承她,兩人好好說話,那是別想了。
兩人相看兩厭,好在蘇大人進去不一會兒功夫就出來了。
瑾娘客客氣氣的將兩人送出門,才繃著小臉回了花廳。
此時小魚兒已經在花廳坐著了,她見娘親郁郁的模樣,就說,“娘親受委屈了。那位蘇夫人娘親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以后咱們少見她就是。”
話是這么說,可有時候某些人也不是你說不見就不見的。就連皇帝還有許多不得已,還不能說想見誰就見誰,想不見就那么晾著,那他們這種小老百姓更是沒資格去任性和耍脾氣。
瑾娘心中這么想,就和小魚兒說了兩嘴。小魚兒又何嘗不知道和蘇夫人見面是避免不了的事兒。
蘇大人和自家爹可是整個河州數一數二的官員,相對的,蘇夫人和自家娘就是河州后宅女眷的領頭羊。她們兩個可以不合,但是大場面上必須過得去。所以,有時候即便心里再怎么厭棄那人,還不能甩臉子直接離去,也是為難。
小魚兒不愿意再說蘇夫人此人,以免惹得娘親不高興,就說起了遠行的爹爹,“也不知道爹爹現在走到那里了。”
瑾娘更憂愁了,“誰知道呢。這冰天雪地的,若是路程快的話,怕是最遲今晚上就到了。可若是路上有點意外……”那就指不定耗到啥時候了。
瑾娘想著,面上的憂色更甚了。河州的冬天實在太冷了,如今晚上有零下一二十度。如今也只能慶幸,通往邊境的一路上都有客棧,可供路人歇腳,不然,真怕還沒到邊境,人就先凍出個好歹來。
小魚兒見母親面色倉皇,意識到自己找了個錯誤的話題,也是后悔不已。她見娘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國不可自拔,索性不再說些勸說的話。即便說了娘親也聽不見,那就不說了。她去忙碌自己的功課是正經,所以和旁邊的丫鬟打了招呼,便在沒有驚動的瑾娘的情況下離去了。
河州的冬天適合貓冬。
外邊冰天雪地,屋里一家子人坐在生了地龍的地毯上,或是坐在熱乎乎的炕上,看幾本閑書,吃些瓜子核桃的零嘴,喝些解渴降火的果子露,說著閑話,那便是再也沒有的好日子。
可惜,家里的幾個大孩子太忙了,等閑脫不了身,因而瑾娘也只能和三胞胎玩耍。
三胞胎如今都能小跑了,就是說話話還不怎么利索。
長洲好點,也只是三兩個字的往外蹦。長暉和長綺就遜色了些,還是只會些簡單的稱呼,外加“吃”“花”“飽”等簡單的詞匯。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長綺不愧是個小女漢子。過了最初那段不敢走路的時間,自從敢邁開腿后,小姑娘簡直瘋了。
整天在屋里轉悠來轉悠去,跌倒了摔個屁股蹲也不怕,利索的爬起來繼續跑。
翠柏苑里的多半房間已經被她轉了個遍,若非如今實在太冷,等閑不能出門,怕是小姑娘的足跡要踏遍整個同知府。
這可是個不安生的,一邊吃著奶娘喂得輔食,黑漆漆的眼睛還瞄著門簾子。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小姑娘又想往外躥呢。
瑾娘見狀就頭疼,不止一次和長樂說、小魚兒說,“這肯定像長平。”
長樂和小魚兒沒辦法辯解,事實上他們也覺得長綺有些地方很像長平。就比如,她總是坐不住,總是想鬧騰,能把抓到的小蟲子捏死,還能毫無表情的辣手摧花……
這簡直就是個縮小版的長平,只除了她沒長平話多,不管做什么的時候又總是繃著小臉,一副我不好惹的模樣,其余簡直都和長平一個模樣。
如今,三胞胎吃飽喝足,長洲和長暉昏昏欲睡。瑾娘吩咐奶娘抱兩個兒子去休息,轉眼一看,長綺趁她不備已經溜到門口,伸出小手去掀簾子了。
長綺的奶娘都要哭了,可又不敢阻止自家脾氣超級大的小小姐,只能在她身后小心護著。就這小姑娘還不樂意,回頭瞪她一眼,推她一下,讓她別煩人。
奶娘愈發想哭了,可有什么辦法呢,這又不是自家孩子。夫人和大人又對小小姐寵得厲害,她還真不敢惹這小姑奶奶不高興。
等瑾娘開口喊長綺時,奶娘激動的要給瑾娘磕頭。可還沒能瑾娘話落音,長綺已經機靈的動一動耳朵,利索的掀開簾子,嗖一下鉆了出去。
真的是“嗖”一下,瑾娘都聽到風聲了。可恨這熊孩子整天往外竄的心思,及雙眼睛這么盯著,也管不住她。
瑾娘哭笑不得,正想親自出馬,結果就聽見一道清脆的“爹爹”。然后長綺一個屁股蹲差點坐地下,卻被一雙大手及時抱住了。
徐二郎繞過簾子,抱著長綺走了進來,瑾娘激動的眼眶都有點紅了。
她也顧不上閨女了,趕緊上下打量徐二郎一番。出去二十余天,徐二郎倒是沒黑,但是瘦是一定的。另外他沒缺胳膊沒少腿,身上也沒血腥味,除了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些,疲倦些,別的一點問題沒有。
瑾娘提著的心登時落了地,她快步走過去,要把長綺接過來,“凍壞了吧?吃過午飯沒有?灶上有煲的咸骨粥,還有燉了半天的雞湯,我讓人給你下點雞湯面,盛碗粥,再準備幾個小菜好不好?”
徐二郎看著她笑,“先讓人準備熱水給我沐浴,飯菜一會兒再吃。半個多月沒洗澡了,身上都臭了。”
瑾娘想哭又想笑,特意走近了在他身上聞一下,“才沒有,一點都不臭。”
長綺摟著父親的脖子,也學著母親的樣子,趴在爹爹脖頸處聞一下,“爹爹,香香噠。”
話落音一抬頭,被爹爹臉上硬硬的胡茬蹭到面頰了,小姑娘登時眼睛一紅就要哭出來。可疼可疼了,爹爹臉上長了針么?
瑾娘看著小丫頭委屈的要哭的模樣,就點了她一指頭,“小壞蛋快下來,讓爹爹去洗澡澡。”
長綺聞言趕緊抱住徐二郎,那意思明擺著的,我就是不下。
瑾娘見狀就嗔了徐二郎一眼看吧,都是你慣的!
要不是這人一有空就抱著閨女,處理公文也抱著閨女,長綺也不至于在和父親分離二十多天后,還能豪無隔閡的這么親近他,都是有原因的,都是徐二郎慣的。
徐二郎見狀只笑,又用面頰蹭了長綺一下,小姑娘忍不住“哇”一下哭了,這次終于舍得松開壞壞的爹爹,找她娘親了。
小姑娘哭了兩聲止住,被瑾娘塞到奶娘懷里,交代去哄長綺午休。瑾娘則拿了徐二郎換洗的衣物,幾步走進浴室,去給他搓背。
徐二郎每次往邊境跑一趟回來,總得瘦幾斤。這情況瑾娘都習慣了,可如今看他瘦了一圈的腰肢,還是忍不住心疼。她就說,“今年就不往邊境去了吧?”想到什么,又說,“真有什么事兒,不能交給墨河曲河么?他們兩個辦事靠譜,又對你忠心耿耿。即便你不相信別人,他們總可以相信。你也適當的歇歇吧,沒得還沒把韃子打跑了,你自己先熬不住倒下的道理。”
徐二郎將她的手攥在手里,不回應她這話,只低啞著嗓子調侃她,“心疼我了?”
瑾娘臉不紅心不跳的點頭。這是她男人啊,自己的男人自己疼,這不是應當應分的么。
她也不害臊,就說,“心疼你,也想你,你不在我跟前,我總是擔心你。晚上還睡不著,翻來覆去總做噩夢,就擔心你有個萬一。”
徐二郎沒想到能聽到她這般剖心剖肺的話語,一時間感觸頗深,倒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知道瑾娘憂心他的身體和安全,但如今這事兒真不放心交給其余人去處理。即便是墨河和曲河,不到萬一,他也不能將這些事情交付。畢竟事關邊境幾十萬百姓的生死,更與國土完整息息相關,這事情當真輕忽不得。
徐二郎忍不住嘆口氣,“頂多再跑兩趟,大局基本上就可以定下來了。”
瑾娘還想說什么,徐二郎卻道,“這事情要慎重,不然走漏了消息,我怕是百思難辭其咎。再有褚江軍也擔著軍中二十萬將士的身家性命,比我更加小心翼翼。他只認我這個人,若是派墨河和曲河過去,他怕是不會全然信任。”
“再等等吧,過了這個冬天,許是再不用往那邊跑吧。”
瑾娘被他攥著手,看他感慨的模樣,勸說的話都咽回了肚子里。以前讀書讀什么“此危急存亡之秋也”,并沒有太多感觸,現在感觸深了,卻寧愿從不曾體會過。
徐二郎回府后休息了兩天,就又去了衙門。他到底奔波勞碌了許久,面色不佳,加上有心做戲,看起來腳步虛浮,面色慘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蘇知州已經官場其余大人見狀,不免唏噓一番。一邊說著“徐大人克勤職守”,一邊殷切的勸慰,“大人身體還沒康復,不弱再休息些時日?大人為國為民從不敢懈怠,勞碌苦甚,干脆趁這個機會好好調養身子,把身體調理好似正經。索性如今入冬,等閑也沒什么事兒需要咱們處置,即便有,送到大人府上就是。如此一來,大人不若多歇息一些時日?”
徐二郎推辭不過,到底接受了眾人的好意,當即就打道回府休息了。
之后到年前這段時間,徐二郎“病情”時好時壞,好時就在城里轉悠一圈,不好時據說連床都下不了。
李大夫從同知府出來,被人打探徐同知的病情時,也常常面有憂色。說什么大人沒大礙,不過這兩年疲勞過度,身體底子有損,不好好靜養與歲數有礙。
鑒于此,來府里探望的人少了許多。但也有那圓滑的官員或商人,仍舊三不五時往府里走一趟。
他們也不進府,不過送上拜帖,再送上特意派人去深山的獵戶人家,購買來的野山參或靈芝等上好的藥材來,再表示一番希望大人早些康復,為民造福之類的話,然后瀟灑離去。
據說徐同知很吃這一套,這手法特別刷徐同知的好感度,因而送藥材來的商人和官員倒是愈發多了。
而這也從另一個方面印證徐大人確實身體有損,需要好生藥補。
這事情得到證實,河州整體上看還是一如往常,但是敏感些的人都隱隱察覺,河州下邊似乎動蕩開了。
蘇文遠身為河州知州,河州有些動蕩不安的事情自然瞞不過他的耳目。但是那又如何,不管那些世家還做什么,不管是要煽動民眾起哄鬧事,還是要秘密籌謀什么大計,都和他沒什么干系了。
因為年關將近,他今年要回京述職。而若是孝敬的那幾位大人足夠給力,他明年初應該能離開河州,升遷到京城為官。
升遷的調令還不知道在哪里,但蘇文遠已經有了預感,來年他必定是不會再回到河州了。
鑒于此,去京城述職之前,蘇文遠在府里張羅了宴席,邀河州官員赴宴痛飲。
徐二郎攜帶瑾娘出席了宴會。
宴席上蘇魏氏的冷嘲熱諷瑾娘權作沒聽見,只吃著菜肴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旁邊的夫人說著話。
那夫人的夫君本就是徐二郎的手下,她自然對瑾娘更親近些。且來時她也得了夫君點撥,隱隱知道些蘇大人調去京城的愿望似乎要實現一事。那就更沒必要顧忌蘇魏氏的臉面了,左右很快就見不到了,她也不能拿她們怎么樣。
蘇魏氏被人晾著擠兌著,氣的臉都青了。
可也沒辦法在此時公然下瑾娘與那夫人的臉面,畢竟男女的宴席雖然分別在前院和后宅舉行。但自家大人對她早就不信任了,甚至因為早先她的舉動,大人惱怒之下,還發賣了她身邊的奶嬤嬤。
現在跟在她身邊的,是大人安排的人手。也就是說,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大人的監視內。若是她說了不中聽的,再被人傳到大人耳朵里,那,那大人惱怒起來,誰知道會做出什么事情。
蘇魏氏是不敢犯錯了,畢竟若是事情順利,他們年后就要回京。她娘家是京城的,屆時肯定要帶夫君回去探望。單人屆時給她撐臉面還好,若是不給臉,她這出嫁的姑奶奶指不定還要受弟媳婦的氣。
這么想著,蘇魏氏忍下胸腔的惡氣,狠狠瞪了瑾娘一眼,不說話了。
瑾娘……她就吃飯,不說話。
后宅言笑晏晏,前院里也熱鬧喧嘩。
徐二郎許久不露面,這次被諸人逮著了,起哄著要敬他酒。但徐二郎只說是李大夫千叮嚀萬囑咐,若是飲酒與之前吃的藥效有損害,與他壽數有損,所以都拒絕了。
直至蘇文遠走過來,拍著他肩膀,雙眸悠長的看著他,意味深長的說著,“我曾也有一腔報國的雄心壯志。只是如今年紀大了,那些早先的雄心都化作云煙消散了。我沒什么本事,仕途怕是也要走到頭了。如今只想著帶著一家老小離開河州,不受風雨侵蝕,回去京城過些悠閑日子。河州……就交給你了。”
徐二郎看著蘇文遠,蘇文遠舉杯看著他。徐二郎終究從案幾上拿起酒盞,什么話也沒說,兩人就這么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稍后蘇文遠又拍了徐二郎肩膀兩下,一臉愴然又遺憾的離開。
回府后瑾娘聽徐二郎說了這一茬,當即心頭咯噔一下。她一把抓住徐二郎的手,“蘇……知州,是不是發現你這段時間做的事情了?”
徐二郎搖了搖頭,“那倒不至于。不過,有所察覺是肯定的。”
畢竟蘇文遠到底是一州知州,雖然是因為運氣好,才屢次升遷。但有時候,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
他許是沒將徐二郎做的事情抓個正著,但作為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子,感官本就敏銳,有所察覺并不稀奇。
瑾娘聞言如臨大敵,“那怎么辦?蘇大人不會將這事兒透漏出去吧?”
徐二郎似笑非笑的拍了瑾娘一下,“真要是要把這事情透漏出去,就不會在今天警戒的說給我聽了。”
瑾娘恍然,“蘇大人是為了給你示警?”
“誰知道呢?興許是,興許不是。不過蘇文遠都可窺知,焉知在河州盤根錯節的那些世家門閥會沒有受到消息。”
瑾娘登時瞪眼。
蘇文遠作為朝廷命官,許是有自己的派系,和徐二郎也有利益紛爭。但整個人,總歸還不錯,也勉強算是一個好官。在國家利益與私人利益相悖時,瑾娘有理由相信,蘇大人會以國家利益為先,這也就是他做出示警徐二郎一事的因由。
可是那些世家門閥,可和二郎尿不到一個壺里。
畢竟瑾娘可沒忘記,早下二郎可說過,那些人里有蛀蟲,有賣國賊。
若是他私下里那些布置,都被他們得知了,那他們不是被動了?屆時那些人反過來算計他們,不是一算計一個準。
瑾娘徹底傻眼了,偏偏徐二郎還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一邊順手將外衫脫了丟在屏風上,一邊進了浴桶沐浴。
瑾娘當即狠狠瞪他一眼。
看他這副不急不躁的模樣,顯然這些發展全都在他掌握中。
這人啊,壞的很。
他肯定還有別的盤算,只是沒告訴她。他心里有數,悠悠哉哉洗澡泡澡,反倒是苦了她,對事情一知半解,此時心如貓爪,難受的不要不要的。
瑾娘抓著耳朵,當即就憤憤不平起來。憑什么要她一個人難受,他們是夫妻啊,既然難受那就一道難受唄。
瑾娘眼睛咕嚕嚕轉著,然后就過去撩撥徐二郎了。然后,……徐二郎就非常難受了。
他雙眼冒著暗沉的,嗓音喑啞的看著瑾娘,“你近前來。”
瑾娘毫不顧忌形象的拎起裙子就往外跑,“我才不。我今天來了例假,身上不舒坦,我先去睡覺了。”
徐二郎……
又兩日蘇文遠攜家帶口一道從河州出發去京城,美其名曰是述職,順帶帶家眷省親;其實內里究竟為何,大家心里都有數。
徐二郎當天親自過去送了一千兩的程儀,回頭到了府里就悠悠然的圍著瑾娘轉。
瑾娘被他盯的頭皮發麻,深刻懷疑徐二郎是要針對前晚上她可以“挑釁”的事情,找好角度準備報復回來。
但是,這還青天白日呢,這時候就琢磨著那啥事,是不是也太不合適了?
瑾娘瞪徐二郎,徐二郎反倒沖她無辜的挑眉,好似在詢問她,“你這是何意?”
瑾娘“……”
瑾娘沒徐二郎臉皮后,索性不理會他,繼續忙碌自己的。
而徐二郎,見瑾娘專注的撥拉著算盤珠子,一時間慨嘆一聲,索性出去轉了轉。
榮哥兒已經開始學《論語》了。小家伙背起書來搖頭晃腦,有模有樣。聽先生講解時,滿臉求知欲,間或還會提出不同意見,或是不同的見解。
先生是徐二郎親自請來的,脾性溫潤,飽讀詩書,并不會因學生的質疑,不喜,或覺得被冒犯了威嚴做出處罰,反倒驚喜連連的引著榮哥兒發問學習,師徒倆倒也學的有滋有味。
徐二郎旁聽了一節課,等到榮哥兒即將休息時,就邁步回了后院。
榮哥兒上課期間似乎瞥見了爹爹的身影,所以一下課就往外跑。結果自然沒看見人,因而他摸著腦袋含糊了一句,“我眼花了么?”
徐二郎此時已經去了水云居。
這是長樂和小魚兒的住所。
小姑娘家的院子,徐二郎嫌少踏足。也因為他過于忙碌,姐妹兩搬到這院子后,他掰著指頭算算,竟是只過來過一次。
不過此番過來,長樂倒也湊巧在家。
小姑娘在水云居的一個偏僻的小院子里制藥。她順手一黏就取出了一副藥中,正好需要的某位藥的用量,這一手著實非常出彩,讓徐二郎都忍不住輕笑了聲。
正配藥的長樂聽到聲音看過來,就見到自家二叔,不由驚喜的從案幾后邊轉過來笑的眉眼彎彎的問,“二叔您今天怎么有空過來了?二叔你是身體不舒服么?二叔你坐下,我給你診個脈。”
長樂對二叔的到來,真覺得驚喜不已。也不等二叔的回應,就招呼文華給二叔上茶,一邊讓二叔在屋里坐。
徐二郎本是準備看看就走的,既然被引進來了,索性坐下喝一盞茶再說。
文華送了茶下去,長樂也取出了脈診,放在了兩人中間的小案幾上。
徐二郎依長樂央求將胳膊放上去,長樂細心診了一會兒,隨后讓二叔換另一只胳膊。又診了片刻,才松口氣似得說,“二叔沒什么大礙,只是有些微上火。”又詢問是屋里火龍燒的熱了,還是最近吃了什么易上火的吃食。
徐二郎簡單說了兩句這兩天的菜譜,長樂就心中有數了,“怕是晚上火龍燒的大了。二叔回去讓婆子們夜里燒的火小些,再不行往屋里添兩口水缸,多點涼氣也是好的,屋里還沒那么干燥。”
徐二郎應下來,隨后問長樂剛才在制作什么藥。長樂便將已經制作好的成品藥拿上來,“是消炎用的。”消炎一詞還是她從嬸嬸口里聽說的,當時就覺得頭腦中宛若有風暴卷起,她靈感頻發,所以這些時日都在藥方內研究消炎藥。不過因為研究的時日短,也因為前頭并無經驗可遵循,更沒有人指導,所以進程慢一些。
不過好在出了成品,但她試用過,覺得還可以再改善改善,因而又繼續忙碌此事。
徐二郎聽聞只覺得心中百味雜陳。
家中的小姑娘出息了他該高興,只是出息到這種地方,不知道是好似壞。
但不管怎么說,這也是傍身的一種本事。且這種藥當真是戰場上急需用到的,若真能研制出了,可以想見屆時會少傷殘多少士兵。
他就鼓勵長樂說,“好好制,等制作好了來找二叔,二叔有安排。”
長樂點頭,“我知道。二叔放心,我會盡快配置出新配方的。爭取能讓藥效發揮到最大。爭取……能派上用場。”
徐二郎之后也沒打擾長樂,又去看了正在學文史的小魚兒一眼,見她學的還算認真,便離去了。
回了翠柏苑的花廳見瑾娘還在撥拉算盤珠子,他有些百無聊賴的讓人去取了朝廷的邸報,就這般閑散的看了起來。
年前,徐二郎一直讓人特意關注著韃子的動向。可惜,知道新一年的除夕,頡利完衡竟然還活著。
徐二郎早就派人弄來了頡利完衡的用藥記錄,按李大夫推斷,頡利完衡是指定活不過這個冬天的。可事實卻是,如今人雖然依舊茍延殘喘,但確實還活著。
瑾娘得知徐二郎在琢磨什么,就不由的問,“會不會真正的頡利完衡已經死了,如今茍延殘喘那個只是個替身?”
徐二郎拿著那幾張用藥記錄,卷成筒在瑾娘頭上敲了一下,“異想天開。”
瑾娘不服氣了,“你都能找替身,憑什么人家一個首領不能找替身?”這說的是徐二郎往河州邊境去時,府里找了人裝他躺在病床上,應付登門的蘇文遠一事。
徐二郎聞言就笑,“頡利完衡從病重起,身邊就沒斷過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不說我派去的女干細,就是他那幾個兒子,哪一個不是密切注意他的舉動,以防首領之位落入他人之手。還有那幾位皇子各自的母親,背后也都有勢力支撐……”
頡利完衡被人替換了根本是不可能的。就說明里暗里多少張眼盯著他的營帳,說不得那位老了的獅子每天吃幾口飯,每天有幾只蒼蠅飛進去,都被人盯得死死的。如此境況下,想要秘密的與他交談都不可能,更別提換人了。
那如此病危,已經被李大夫判了死刑的人,究竟是如何支撐到今天的?
瑾娘想不通,徐二郎倒是有個想法,就讓人喚了長樂來。
長樂聽到叔叔詢問自己此事,倒是有個想法,她理清思路后才開口說,“師傅曾和我說過,前朝有人行巫蠱之事,那些巫師倒也不是全靠弄虛作假賺人銀錢,有些是有真本事的。就比如,某年某月某一人垂垂老矣,命不久遠,就有巫師找老人子孫‘借命’。那借來的命并不長遠。長則一年半載,短則半月幾天。這種視情況而定,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徐二郎若有所思,瑾娘卻眸光狐疑。
什么“借命”的話,她是一個標點符都不信的。但還想到她自己還不是憑空就穿越到這個朝代,比起她的穿越,借命一說根本不離奇。
瑾娘念及此,登時收斂了思緒。好吧,她還是不腹誹這些巫蠱之術了,不然總感覺背后毛毛的。
徐二郎此時又開口說,“除了這一種方法,可還有辦法延長人壽命?”
長樂點頭,又搖頭,“應該是有的。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就我讀的師傅的一些手札,里邊也有這樣延長壽命的藥物。但是那些藥材大多已經滅絕,或是換了名稱。就連配方,也都殘缺不全,若是想配這樣一副藥,怕是難如登天。但是還是那句話,我們做不到,不以為其余人做不到。所以能延長人壽命的東西,真的是存在的。”
長樂離開后,瑾娘看徐二郎依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開口說,“別琢磨了,再琢磨也不能把頡利完衡琢磨喪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