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寡婦面容悲戚:“李二狗,這就是你說的好官?!我們黃羊村的人以做黃染紙為生,一年忙到頭也就是糊口,不做紙吃什么喝什么?!”
“好不容易遇到了貴客有多少收多少,價錢又好,誰不拼命做?我們管他拿著黃染紙去做什么?做成的符紙沒法治病,又關我們什么事?”
“好不容易按期交貨,說好的貨銀兩訖,卻說國都城派來的姓沈名醫呼吁不要用符紙!我們拼死拼活做出來的紙,整個村的家底都砸下去了,突然說不收貨了。”
“那姓沈的,有權有勢有俸祿,還來斷我們全村的財路?砸藥鋪怎么了?村里人沒要了他的命,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結果呢?那姓沈的,還不是賣假藥,貪了十萬兩白銀,那些是多少人命堆出來的?!我只說他們罪有應得,只罵了那個女人兩句,就是辱罵上官?!”
“我不服!”
李二狗聽到李寡婦的說辭,再想到永安城里為了符紙傾家蕩產的百姓家,腦袋里像倒滿了漿糊,近乎呆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花桃和魏輕柔并不知道大澤河洪水地區的具體情形,齊刷刷地看向鐘云疏,如果李寡婦說的是真的,她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了。
就此放了,李寡婦可以去永安城大理寺鳴冤,說掖庭亂抓人;如果不放,她們并不在理,而且也不可能一直關在這里。
現在這情形,頗有些騎虎難下。
鐘云疏從寬袖里拿出一份帳本,慢條斯理地一頁一頁翻看不說話。
花桃和魏輕柔沒有得到回答,也只能干看著。
理直氣壯的李寡婦,低著頭,臉上顯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這些說詞早就在心里翻來覆去演練無數遍了。
黃染紙沒錯,黃羊村也沒錯,李寡婦挺直腰板抬起頭,視線停在帳本的封頁上“黃染紙雜記”,臉色驟變。
相對于焦灼的花桃和魏輕柔,鐘云疏極為鎮定,問:“戴李氏,現二十有九,祖籍豐陽城豐陽縣黃羊村,黃染紙作坊主之女,嫁與豐陽城巧匠戴某為妻。”
“可是事實?”
“是!”李寡婦的臉色變了幾次。
“戴李氏是黃羊村出名的巧媳,染紙出色,嫁為人妻后,還習得戴家鎖藝,等閑鎖具打開落鎖毫無偏差,令人稱奇。”
“戴李氏在娘家時,平日出手闊綽,雖是山民,一應吃穿度用,與城中小姐無異。嫁到戴家一年未到,到縣衙要求和離,訴求為戴家貧苦不堪。”
“縣令派人四處打聽,戴氏工匠對你百依百順,吃用開銷沒有半點苛扣,遂不允許。翌年,產下一子,三個月后再鬧和離。”
鐘云疏念到這里,忽然停頓一下:“戴李氏,這些可是事實?”
“你!”李寡婦整個人踉蹌得差點摔倒,“你為什么要調查這個?!”
鐘云疏淺淺笑:“大理寺辦案,需要真憑實據,洪水退去,豐陽縣被淹水底,百姓幾近死絕,當地縣令被判瀆職重罪。”
“可是,當時縣令喊冤,說他收到消息,立刻派人通知各縣各村,可偏偏無人相信,短短兩個時辰的逃離時間,聽令者寥寥。”
“我們自然要查得更細,最后,知道我們查到了什么?!”
李寡婦渾身顫抖,雙手絞在一起,臉色由黃轉白。
“黃羊村全村因為趕制黃染紙,拒不逃離,眼看著洪水將至,才帶著各家家私逃走,萬萬沒想到,家私過重,人財兩空。”鐘云疏的眼神透著冷意,看李寡婦像看死人。
“大水過后,縣令組織打撈,從水底撈出沉銀近百箱,撈起開箱發現,里面全是官銀!可惜當時,黃羊村已絕,找不到一個活人來詢問。”
花桃和魏輕柔驚愕地盯著鐘云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二狗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見到了吞噬人血的怪物。
“戴李氏,當時你在娘家坐月子坐了半年,也就是黃羊村,丈夫聽說洪水要到,帶著兒子去村里接你逃離,可是你執意不肯,最后你和兒子活下來,丈夫和女兒卻被洪水沖走了。”鐘云疏一字一頓,說了這么多,只翻了三頁。
“你對李二狗說有冤情,狗爬地的人信以為真,卻不知道,黃羊村活著的人不止你一人,還有其他人,而這些人占了狗爬地附近的村莊。”
“而你暈倒在狗爬地大概……”鐘云疏的嘴角緊繃,“真的是巧合。”
“你,你,含血噴人!”李寡婦剛才還瑟縮得像只鵪鶉,神情突然又倨傲起來,“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你這是污蔑,是信口胡說!”
“這一本是大理寺密探調查所得,有證人的手印和畫押,”鐘云疏翻開一面滿是文字、摁著五個手印的帳本,給李寡婦看,“你看清楚了,這上面還有大理寺的信印。”
李寡婦一陣天眩地轉,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好一會兒視線才重新清晰,怔怔地望著鐘云疏手中的帳本,忽然就瘋了一樣撲過去。
花桃和魏輕柔極有默契地同時伸腳。
李寡婦被絆倒在地,突然又起身。
花桃和魏輕柔忽然看到鐘云疏的靜止手勢,不由怔住。
李寡婦電光火石般沖到鐘云疏面前,抓起賬本就撕了個粉碎,邊撕邊得意地笑。
鐘云疏似乎完全沒想到,一個山村婦人竟然有這樣的膽量,敢撕大理寺的證物,臉色復雜而多變,很快就比紙還白。
李寡婦撕得盡興,邊撕邊笑,很是瘋狂:“鐘大人,保管大理寺證物不力,你的官職大概又會丟了!還有啊,你們這些幫兇一個都逃不掉!”
“撈出官銀又算得什么?有什么證據說是黃羊村的東西?!”
“黃羊村有黃羊神庇佑,怎么會死絕呢?”
“不會的!”
李二狗忽然想到一樁事情:“鐘大人,小的當初冒死回狗爬地救李寡婦的時候,那個祭司似的干癟矮老頭,戴的面具有黃羊角,形狀像黃羊頭!”
“那個黃羊神賜給我們的神物!“李寡婦憤怒地指正。
滿屋死寂。
鐘云疏垂著的眼睫、微微顫動,這李寡婦的出現,完全顛覆了他原計劃的調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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