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顏色扼住我的喉嚨,讓我幾近窒息,那顏色漸漸擴散,蒙住我的眼睛,我睜大眼睛,卻也只看到一團昏黑。
我又同他鬧了一場,最后他把他青灰色的蟒紋繡袍送了一件給我,我才罷休。
但是那之后,他似乎有意無意的疏遠了我,我知道他大概是有些不高興了。從那以后,我沒有同他再鬧了,我怕我再鬧下去,他就真的不要我了。我察覺到,我只有懂事又乖順,他的心情才會好,我猜他是喜歡我這樣的。
我越來越愛涂脂擦粉,梔子香更是片刻不離身。我開始貪戀他的懷抱,鉆進他的懷里良久也不愿放手,好像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
破了兩個案子后,他在朝中步步高升。他忙了起來,我見到他的次數少之又少。扳倒太子后,我害怕的事終于發生了……他回府了。
好在事情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他和那女子的關系處的并不好。
冬獵的時候,他在眾人面前對我依舊很好,他沒有顧及周圍人的眼光,也沒有在意那個女子。我想我也該知足了,我想要的,不就是這樣明目張膽的喜歡么……
他教我騎馬的時候,她的箭驚到了我的馬,我從馬背上跌落。還好那日下了雪,厚厚的雪,雪下還有雜草,我沒有摔得很疼。她策馬朝我奔來,不知怎的,我突然就覺得好疼,猛的扎進他懷里,我哭了出來。
他為此和她吵了一架,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子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說話,我也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生氣。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發脾氣,他好像總是和她發脾氣,他甚至把她丟在了雪地里。
似乎他把溫柔與克制都留給了周圍的人,卻單單把所有的疾風驟雨都給了她。
“她不是故意的。”我對他說。“那只狍子……你也看到了。”
“那又怎樣。”他心煩意亂:“這次是傷了你,若是下次……罷了。”
回到行宮,他看起來心神不定。我知道他在擔心她,但我沒有辦法放他走,我沒辦法讓他像抱我一樣把她也抱回來。
父親原本還是存著讓我多親近楚王的心思,但祁運山圍獵回來后,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和他情投意合。即使他已經有了王妃,卻還是喜歡我。因此,父親就不能再說什么了。加上他在朝中的威望日漸升高,父親竟也有了扶持他的想法。
這個想法不多久就迎來了機會。
正月十五,齊王妃……失蹤了。
他真的急壞了,后來在城外的村莊查到她是和一名男子一起走的,他就更急了。
皇上得知此事,不曉得為什么十分惱火,命他不能留活口。我很驚訝,這婚是皇上賜的,又為何突然之間要她性命。但是驚訝歸驚訝,我心里還是有點高興的,我看出來,他是喜歡她的。他待我的好,和待其他男男女女的好,是一樣的。可他待她,卻是不一樣的。
若是她死了,興許他就會徹底的忘記她,死心塌地的只喜歡我一個。
他的兵力不足,只能來向我的父親借兵,我父親很快便答應了。
我悄悄向我們家的府兵打聽,他下的令,竟是讓他們找到她后,將她偷偷帶回齊王府。他居然……違背皇命,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也要留她的性命?
我慌了,這下我徹底慌了。
寒意鋪天蓋地從頭頂襲來,直朝心臟而去。我的心,似乎就像被放在開著窗子的雪天里,也生起了凍瘡,那些凍瘡長在我的心口,剜也剜不去。
終于那些凍瘡在心頭開出了一朵長滿毒刺的花。
我拿著青灰色的蟒紋繡袍,還有從他那里拿的匕首去找帶兵的將領,拿著王府的令牌命令他們,讓他們依舊聽從他的指揮,只是有一點,找到她之后,殺了她。不光要殺了她,還要在她死之前讓她看到繡袍。
我不能讓她帶著對他的情意去死,我要讓她含恨而終。
終于,得償所愿。那個女子,徹底消失了。他只有我了,只能喜歡我了。
不過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我成了他的王妃。他照舊對我好,和氣的像是一團云霧。
他常常對著門上的字看上很久,那是個很丑的字,定然不是他寫的,便只能是她寫的。我幾次想將那字拿下來,他卻不肯,我也就不提了。
我想,等時間一長,他就會忘了她的,等到那時,也許他會親自摘下這字來。
我想,也許等我們有了孩子,他就會專心待我,就會徹底的忘了那個一閃而過的女子。我父親也期盼著,希望看到我們有個孩子。
后來,我真的有了孩子。我喜極而泣,只待他一回來便迫不及待的告訴他。他笑了笑,說了些讓我好好休息的話,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高興。
我想,他的心性便是這樣吧,雖然寡淡涼薄了些,但是這樣的溫和平靜也沒什么不好。也許等孩子出生了,他見到就會喜歡的。
父親知道我們有了孩子,歡喜之下,將南威軍交給了他來打理。
于是他忙的連我都很少見了,這讓我不由得埋怨起父親來。母親理解他的繁忙,讓我回南平王府住一段時間,方便她照顧我。我拒絕了,回南平王府,我就更見不到他了。母親只好頻繁的去大慈恩寺上香,為我們的孩子祈福。
然而這個孩子終究福薄,沒有熬到出生就沒了。
把他送來的湯膳倒掉,我靠在窗邊疲倦不堪,茫然的看著外面滿樹的合歡花。
他從合歡樹下走來,坐到床邊時,肩頭掉落了一朵合歡花。
我凝視著他,想要在他面上找到一些相似的哀痛,卻是徒勞,我看到更多的是愧色。
那一刻,我知道我徹底的失敗了,不是敗給她,而是敗給了眼前這個人。
看了看掉落在手邊的合歡花,那些一連送了幾日的湯膳……我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春天來臨的時候,她回來了,被眷顧的人哪怕是命都比別人多一條。一開始我也是不信的,直到夏天才確信了那真是她回來了。
那是他剛從意外重傷中恢復過來沒多久的一個早晨。天很熱,我睡不著,就想去看看他,還沒走到拂塵居,就瞧見了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鬼使神差般,我偷偷跟在了他身后。
看到他進了大慈恩寺的門,我舒了一口氣,準備回府。可就在我轉身的時候,看到了她。他和她在寺門口打了一架,她竟然亮出了刀子,我立馬反應過來他腹部那兇險的一刀是怎么來的了。
我擔心他,便裝成香客的樣子尾隨著他們。那時候,我知道了她的身份。那時候,我也知道我敗露了,因為她提到了蟒紋繡袍。他不會不知道那繡袍,除了他手里的那一件,便是送我的那件了。他一定立刻就想到了,要她性命的人……是我。
出乎意料的是,他回來什么也沒有說,我心中慶幸,興許他還是喜歡我的。
七夕過后,蘇相一家被滿門抄斬,楚王因私鑄兵器被打入大牢。儲君之位,他勢在必得。
進入八月,父親多次提醒我,中秋節莫要進宮。可他把她帶進王府的事讓我慌亂不已,我不愿錯過和他的每一刻,中秋節,難道不就是該他和我一起過嗎。
我沒有聽從父親的勸阻,執意和他一起坐上了進宮的馬車。也許只有在他身邊,靠近他的心臟一點點,我才能騙我自己他的心里頭有我。
被亂箭擊倒在地上的時候,我并不意外。這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怪不得他。
我只是惋惜,惋惜那個在雪地里含笑把琴遞到我手里的翩翩少年,一直鮮活的停留在我心上的少年,到底只能隨著我這顆心一起消失了。
我吃力的仰起頭,目光穿過混亂的盔甲和刀劍,落在遠遠立著的他身上。
他立在那里,冷眼瞧著我。明明是八月,那冷意,卻像極了第一年來京城的那個冬日。
那個冬日啊,真的冷極了,我從未遇著過那樣冷的冬日,雪壓在枯葉上,走在上面咔嚓咔嚓作響。
那是我從姑蘇來京城的第一年,也是我見到他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