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白芷國的王子和使節進來,宣德帝把身子坐的又端正了一些。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維持著一個君主應有的風度,甚至是比一般的國君,他做的還要好幾分。
因為他總是怕自己做的還不夠好,畢竟,他不是從小就被培養成帝國的接班人。
他原本能接手的,不過是一個宗室的身份,還有幾間綢緞鋪子。
沒想到父親的病消耗掉了家中最后的幾間鋪子,只剩下一些賣不出去的綢緞,堆在廂房之中。
那時節,他沒有想過,自己需要做什么君主,做什么帝王,需要什么風度,需要什么儀態。
可是,來自骨血里的驕傲,讓他不能低下頭去,不管多難的事面前,只要你還在苦苦撐著,那件事就不能壓倒你。
如今,也是一樣的狀況。
在外人看來,他似乎是高高在上,是不屑于理會那些邊陲的小國。
可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在南邊開戰,即使只是做一個開戰的姿態,也需要有強大的各種后手來做支援。
洪慶二年的水災之后,各地都還在恢復之中,三年來也不過是剛剛恢復到水災之前的樣子,國庫也剛剛有了一點家底。
這個時候,一個微小的決定就可以會打亂以前所有的安排。
衡英讓自己做婆羅洲的共主,她讓自己對白芷國繼續做壁上觀,而不是通過動用武力的方式。
衡英一再地說,真正的隱患是在烏延國,不管烏延國主表現的如何恭順,如何愛好和平,只要時機到來,他們就會變成惡狼,變成邊患,變成鴻音王朝最大的敵人。
之前,他總是不懂,他很想與她據理力爭,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他愈發懂得她的心了。
但是懂得之后,兩個人卻越發的疏遠。
還不如他不懂得,不要這些算計,只要兩個人真心相許,就夠了。
為什么自己還要貪圖更多?為什么自己坐穩了這個位置,還想要的更多?
他覺得這個問題大概永遠也沒有答案了,被權力規訓之后的人生,是沒有辦法回頭的。
宣德帝看見白芷國的王子,隆重的穿著覲見穿的正式朝服,里三層,外三層,這樣的天氣,這般隆重,的確是受了不少辛苦。
可是,那白芷國王子的面上卻恭順的很,一點怨望之氣也看不到。
只見他按照使臣的禮節,素手空拜了一下,并沒有要稽首的打算。
這種蕞爾小國這個時候,還耍這個意氣,倒是有些意思。
他本以為,那白芷國的王子會匍匐在自己腳下,哀哀的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懇求自己去解救他的母國,去解救他的父王。
可是并沒有,不僅那白芷國王子看著鎮靜異常,就是那來了昊京幾年,已經悄悄改信了火神的使節度悠,也是一副漠然的樣子。
仿佛,等待他們的不管是什么,他們都會認為是雨露天恩,必須承受,而他們自己則半點做不得主。
因而他們,也已經接受了這種宿命。
看著兩個人悲苦的樣子,宣德帝的心里反而有了一些不忍。
如果繼續做壁上觀,讓這兩個人失望。
今夜,他們怕又要在驛館中相擁而泣。
宣德帝看著那兩個人,心中涌上無限的同情來。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代表白芷國的臣民,請求鴻音王朝能夠派兵來幫助我們清除叛亂。
還有那趁著我們國內大亂之際,出兵侵占我們王城的壺鏡國,背信棄義,讓人不齒,也請王師一并剪除了才好。”
白芷國的王子面上終于露出憤恨之色,但那憤怒明顯是指向了壺鏡國。
這種巧妙的言辭,這種到位的表情,這剛剛好得配合在一起,讓宣德帝覺得這白芷國的王子若是勾欄瓦舍里討生活,怕也是一把好手。
看宣德帝不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他們,那白芷國的王子眼中,開始出現了一絲的慌亂,他沒有想過,對方若是不答應也不拒絕這種狀態。
也許,他們需要更多的理由,他們需要更合適的時機。
度悠慢慢走出來,他拜倒在大殿正中,見多了其他臣子們的樣子,他也學的七八分像了。
“皇帝陛下在上,請聽小臣幾句肺腑之言吧。”
宣德帝點點頭,依然不說話,他現在可以做的就是傾聽。
雖然心里早有了決斷,可是看他們的這種表演,也是一種樂趣。
不然,當這高高的帝王,在這孤獨的萬人之巔,真是有何意趣?
宣德帝忽然起了捉弄他們的心思,“你們要說的,朕都明白了,我只想知道,你們國內還有多少軍隊?
難道就讓我們鴻音王朝的子民,白白去幫你們蕩平賊寇,幫你們綏靖狼煙嗎?”
度悠一時氣結,但宣德帝這話似乎也沒毛病。
如果國內沒有戰力,鴻音王朝遠道而去,連個接應的人都沒有,怎么打仗,確實是沒有勝算的。
那白芷國的王子應聲而出,“陛下,我們白芷國的軍力已經渙散,但還有一萬大軍,在瑟芭島守著燈塔。
這本是我國在婆羅洲最后的秘密,但如果您肯解救我們白芷國于倒懸之中,我們愿意獻上燈塔。”
度悠扯住三王子的袖子,“三王子,你怎么能輕易答應這件事?
瑟芭島燈塔的秘密不能對外人講的,不然我們以后還怎么立國?
我們白芷國向來都不是靠武力取勝的。”
聽到這里,宣德帝心里竊笑起來,都這個時候了,還扣著祖宗的寶貝不放。
三王子用力揮了揮袖子,“度悠,你怎么能這么迂腐。
這都什么時候了,我們就要喪國亡種了,還要那個勞什子燈塔做什么?”
度悠一時急了,不顧這是在大殿之上,就要上前去捂住三王子的嘴巴。
“三王子,你怎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說著,他匆匆向宣德帝告退,就要拉著三王子離開。
“怎么,話還沒說完,就這么急著走了?
那這救兵,到底還借不借?”
三王子掙扎著道,“借,當然要借。
我是白芷國的三王子,聽我的。”
度悠卻又急忙捂住了他的嘴,“陛下,臣才是白芷國的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