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五月,富春鎮,財神街。
財神街貫穿南北官道,兩邊是商賈開的各色店鋪。
皆為三層灰瓦紅墻的小樓,一樓門面,二樓客坐,三樓臥房及廚灶。
且說這日,昏蒙天際變作魚肚白,氤氳鎮子的濃霧見亮彌散,沉寂一晚的街市鮮活起來。
有從桃葉渡上岸的船夫,擔著滿筐活蹦亂跳的魚蝦,嘎吱嘎吱踩著潮濕的青石板道;半大的少年搖著蒲扇在生爐子,黑煙騰騰升起,熏的他眼窩兒發酸;曹婆子在街口煎肉餅,油滋滋作響,走街串巷的挑油郎、雜什小販漸多起來,空氣里不再只有梔子芬芳,添了紅塵濃重的煙火味兒。
一個頭戴青巾、身穿半新不舊黃道袍的算卜人,持著幡旗離曹婆子五六步遠頓住,擺好桌椅、筆墨紙硯及簽桶,慢條斯理坐定,深吸一口肉餅子飄來的油香,便似自己嘗過般滿足。
欲要笑臉寒暄,忽聽“吱扭”一聲門板響,頓時抖擻,雙目炯炯有神,不止是他,那曹婆子一雙被豬油蒙濁的老眼,也乍然精光四射,不約而同隨聲望去。
富貴茶館里邁檻走出一對男女,那男子年輕清瘦,被江南水土滋養得一身細皮嫩肉,穿蔥色軟錦直裰,腳踏陳橋鞋,海青襪兒,手持水墨玉骨扇兒,還道是誰,正是富春鎮首富大商賈柳家長孫柳孟梅。
而同他一起的,則是個小孀(寡)婦,年紀不上十七八,生得美貌妖媚,烏發挽著杭州攢,兩邊腮上各生一酒窩,但得淺笑,滿臉盡是風情月意,穿水粉綢灑花云肩衫兒,荼白裙子,腳踩一雙新繡紅鞋,她便是蕭鳶,娘親亡故的次年,爹爹遁入佛門,還有雙弟妹,在財神街開了此間茶館相依度日。
她鳳眼一瞟,便見得煎肉餅的、空口算命的、賣湯餛飩的、生爐子的、左鄰右坊、甚打街前巧路過的,皆神情薄蔑地窺過來,卻也不慌忙,甚將帕子掖進袖里,抬手替柳孟梅一面整理衣襟,一面抿唇低聲兒笑:“瞧,又害我被他們嘲,此趟不能輕易饒過你!”
原來這柳孟梅好龍陽,與鎮頭程家少年有些首尾,而柳父身為富春鎮鎮長,性子方正古板,稟持天地陰陽正配,眼里容不得半粒沙。
他深懼父威,想了法子在富貴茶館與相好私會,而外人看來,只當他與蕭鳶有所勾搭。
柳孟梅亦笑:“我爹才從杭郡進了批龍井雨前細芽,皆是尖貨,給你弄些可要?價錢按給茶農的來,可是低得不能再低。”
蕭鳶眼睛頓時閃閃發亮,頜首謝過,想想又問:“你如此混著也不是長久之計,終有露餡時,我定會被你牽累呢!”
柳孟梅回道:“待得黃梅天兒,我與程郎便要進京趕明年春闈,山高老子遠,他可再管不上。”語畢不多留,輒身搖著扇子晃悠悠往家去。
蕭鳶把門闔緊,下了踏垛,聽得算卜的高聲叫她:“蕭娘子看氣色,是財運當頭相,何不抽個簽兒算一卦?”
她暗自好笑,這鎮上誰不知今是她去沈宅討銀的日子,卻也不說破,捏了文錢丟進簽桶里:“承你老吉言!”
看她擺著腰肢漸遠的背影,算卜的伸兩指摳挖半晌才把銅板找出來:“個刁鉆的小孀婦!”
嘴里罵一句,緊攥著錢問曹婆子換肉餅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