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樹順著魚丸兒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吟風手背有青紫一片,上面還有兩個極細的牙印。
“是毒蛇!”
花千樹極其篤定地道,立即就想起前幾日院子里那場禍事。
明顯是出自一人之手。
院子里有人是馭蛇高手,可以利用毒蛇下毒,也可以害人。
當時,自己曾經懷疑過花千依,因為她曾經與養蛇人在一起那么久的時間,蛇可能是她心里的陰影,也有可能,是一柄利器。
自己還曾向著她質問。但是此時看來,自己果真是誤會她了。
她斷然不可能有這樣利落的身手,將吟風一擊致命。
這里地處偏僻,吟風若是起夜,按說不會到這里來才是,再說,若是意外被蛇咬,她應當大聲呼救,不至于因為毒發而被人有可乘之機。
她為什么沒有叫救命?
她當時發現了什么?
會不會與昨日里的刺客有關系?
難道是吟風知道了昨日刺客的身份?
這個人的身手是要有多快,才能讓吟風猝不及防,突然喪命?就連一聲驚呼都沒有。
花千樹心里無比的懊悔。
她明明知道,這霓裳館里還隱藏著一尾毒蛇,數次對著自己居心叵測。為什么,自己不曾放在心上,沒有將她繩之于法?
她存了僥幸的心思,認為那人暫時不會再出手加害自己,所以,她就不緊不慢,才會釀成今日的慘禍。
而且,昨日里,她不應當懈怠,應當連夜審訊的。那樣兇手有所忌憚,就不會這樣膽大妄為。
吟風的死,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愧疚,自責,懊悔,悲慟,一起涌上心頭。哭得泣不成聲。
即便,自己能夠找出真兇,能夠為吟風報仇,她,也再也回不來了。
夜放昨夜里有事耽擱,夜里并未宿在霓裳館。聞訊過來,默默地蹲在花千樹身邊,輕輕地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一言不發。
花千樹還一直在緊攥著吟風的手,顫抖得好像風中枯葉,淚水肆意。
夜放輕輕地一點一點去掰,她的手就像是痙攣了一般,緊抓不放。
“你抓疼了她了。”夜放嘆一口氣。
花千樹指尖翹了翹,這才吃力地一點點松開。
“七皇叔……”
“我在!”夜放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緩緩地摩挲她的后背:“不哭了啊。”
花千樹這才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緊緊地摟著夜放嚎啕大哭。
“吟風,吟風怎么可能死呢?我一定要為她報仇,千刀萬剮!”
這是第一次,花千樹在他的跟前情緒失控,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
縱然,以前面對花家的滅門之災,她撕心裂肺,咬斷了銀牙,也未曾在自己面前這樣痛哭流涕。
自己對她千般誤會,她一肚子的冤屈與苦澀,也是揚起一張倔強的臉,帶著盈盈淚光,努力綻放唇角的微笑。
這一次,吟風的死,令她在自己面前筑起的防線,徹底崩潰。
夜放不知道應當怎么哄,只是反復笨拙地重復著一句話:“不哭,不哭。”
溫柔而又耐心。
花千樹越哭越兇,將臉埋在他的胸前,淚水浸濕了胸前的衣襟。
夜放一直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終于,花千樹哭得累了,聲音逐漸小了。
夜放將她打橫抱起,闊步回了她的院子,將她輕輕地擱在床榻上,接過魚丸兒遞過來的溫熱的帕子,幫她溫柔而又笨拙地擦拭臉上的眼淚,溫暖手心,然后重新浸過熱水,將她一雙冰涼的小腳裹在熱燙的帕子里。
“不許再哭了,否則本王會心疼的。”
花千樹癟癟嘴,將涌上眼眶的眼淚生生地憋回去。
“我心里疼。”
她輕聲囁嚅著:“老天已經收回了屬于我的一切溫暖,為什么還要這樣吝嗇,就連這最后的一點陽光,也要剝奪走?我什么也不怕,但是真的不想再失去。
究竟是誰,這樣殘忍?非要致人于死地,方才善罷甘休?”
夜放將她重新攬進懷里:“就算是將霓裳館翻騰一個底朝天,我也一定會尋到殺害吟風的兇手,以血祭奠,以命償命。”
可惜,就算是報了仇,吟風也不會回來了啊。
霓裳館里出了命案,立即驚動了老太妃。
最近這里真的成了多事之地。
院子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原本姹紫嫣紅開遍的院子,如今空落落的,少了太多的生氣。
一層灰敗籠罩了霓裳館。
老太妃長吁短嘆許久,只命梁嬤嬤叫了管事過去,三言兩語交代了吟風的后事。
夜放不知道怎么勸慰花千樹,笨拙地拿著一塊帕子,在手心里攥出熱汗來。
鳳楚狂在吟風的棺木跟前站了許久,就像是一個雕塑,一言不發。
灰黑色的紙錢就在他的腳底下打轉,似乎是吟風戀戀不舍的芳魂。
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便是心里難過,他也不愿意在人前表現出來。
只是,額前的頭發垂下來,遮掩了眸底的晦澀,遮掩了緊蹙的劍眉,遮掩了翕張的鼻翼,卻遮掩不了籠罩在他身上的,那濃重的哀傷。
他薄唇緊抿,喉結艱難地滑動,第一次褪去身上的風流不羈,凝重而又憂郁。
吟風性子豪爽,兩人雖然相交不多,但是這世間眼緣就是很奇妙的東西。七皇叔原本的六房姬妾里,他唯一欣賞的,就是吟風。
吟風的死,令他感到突兀而又難過。
花千樹朝著他走過去,到了跟前,卻又不知道開口說些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說,我都知道。”
鳳楚狂的嗓音有點沙啞,這些字就像是生生擠出喉嚨的一般。
花千樹就真的什么也不說。
她只是覺得,同一樣悲傷的鳳楚狂站到一起,自己心里會好受一些,至少,這份哀悼不是孤獨的。
鳳楚狂轉身便走了,走到廊檐下,摘下那只無精打采的八哥,打開了鳥籠,卻又脫口而出:“混蛋!”
八哥蹲在籠子里不走,歪著腦袋盯著鳳楚狂,也學舌,同樣義憤填膺:“混蛋!”
“該死!”
“毛!”
展展翅膀,“撲棱”飛走了,落在前面屋檐之上,扭過小腦袋來,沖著鳳楚狂又罵了一句:“毛!”
花千樹心里的弦一陣顫動,好像是某處塵封的東西被剝離出來,坦誠在了雨后的驕陽之下。
吟風說:就算是有野貓去招惹這只八哥,她也不會管。
冷不丁地想起,吟風喂養的那些野貓所遭遇的兩場禍事。
霓裳館里有人厭憎這些喜歡在屋脊之上跳躍的生靈。
這些野貓礙了她的事情。
揚起臉,那只八哥還落在前面的房檐之上,那是鳳檀的院子,與吟風相比鄰。
花千樹倏忽間瞇起了眼睛:難道,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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