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六十一回:陳家

黃化成昨日也在現場,現下正與昨日鬧事的人待在一處,去找來也并不是甚么難事。

可去領黃化成上殿的人卻遲遲未歸。

藺太后眉頭皺了皺,問道:“著個人去問問,怎的還沒過來。”

話音未落,方才遣去將黃化成找上來的人卻是又回來了,回話道:“黃化成自盡了。”

裘安仁壓低了臉,半點兒多余的神色都沒顯現出來——黃化成是他找機會傳信讓殺了的,這家伙若是在朝堂上說出些甚么不利于自己的話來,他連翻身仗都不好打。

不如死了。

不過這黃化成是死是活,如今對余靖寧他們來說,也并沒有這么重要了。

陳暉撇嘴一笑,哼道:“想來是畏罪自盡了。”他再次朝著藺太后和小皇帝賀霄躬身行禮道,“皇上,娘娘,臣私以為,京中動刀兵確是有過,為的卻是能查清此事真相,罰當是罰他們‘意氣用事擾亂京城’,不可與旁的事混為一談。而北鎮撫司想要查清的,想必也是皇上娘娘想要查清的,必然要嚴查。是以,應當分而論之,決不可混為一談,再將旁人牽連進去。”

這話說得似有所指,裘安仁的眼皮不禁跳了跳。

同時眼皮跳的還有余靖寧,只不過與裘廠公不甚相同的地方在于,他跳的是左眼。余靖寧在心中暗暗想道,陳家大爺果真是厲害啊。

“長治六年五月,廠衛爭于鬧市。究其緣由,‘甘曹案’提審,有一犯言及東廠,云:‘平日行徑皆有市舶司督查太監包庇,供以便利之道,是以錦衣衛乃不能察’‘督查太監常以職位之便,令我等上交供奉,供奉過后,方可過港。所謂供奉,皆鴉片也。’。六年時,市舶司督查太監,謂馮全也。北鎮撫司欲緝拿全,東廠攔之,故見刀兵于北鎮撫司門前。上令查之。此案牽連甚廣,東廠大半陷其中。”

——《衡史稿·長治六年》

余靖寧一眾被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只罰了半年薪俸,另帶著剛升職的高邈又從千戶降回了百戶,可謂是有驚無險。

除卻余知葳聽說罰了半年薪俸之后捂著心口一副要猝死的神情之外,基本沒出甚么太大的波瀾。

反觀閹黨這邊,情況急轉直下。

民眾之間一傳十十傳百,說的全是“東廠的打死錦衣衛了”,花了好大的功夫都壓不下去,東廠名聲一落千丈。

同時,關于“市舶司提督太監包庇”的問題也在步步緊逼地往下查。

若真是深究下去,這群人手上沒幾個干凈的,多多少少都牽連進去,這一鬧簡直是人仰馬翻,大半個朝堂皆是人心惶惶。

按下葫蘆浮起瓢,很快,也有像“將為甘曹說話的人全都下獄,是為了掩蓋東廠的罪行”這諸般言論傳開來,鬧的是沸沸揚揚。

天氣越來越熱,朝中緊張和紛亂的氣氛也逐漸升溫,大家很快意識到,不能再這樣鬧下去了。

余知葳著了件藕色的窄袖對襟立領長衫,袖口是一圈兒纏纏枝合歡花,下頭系著茜粉的獅子繡球織金紗馬面裙,利落地綰著發鬏,卻依舊熱的直打扇子。她旁邊的陳月蘅也是一般無二,同樣拿了一把小團扇一下一下扇著。

今年好似是自有大衡以來京師最熱的一個夏日。

哪怕屋中擱著冰,也依舊是熱得人淌下汗來。余知葳嘆著氣,看向對面坐著的兩個青年。

此是是陳月蘅的大哥陳暉和二哥陳暄。

他二人相差五歲有余,五官卻如同一對兒雙生子,可哪怕是余知葳是第一回瞧見他們倆,卻能一眼就認出誰知誰來。

左邊兒身著鴨卵青道袍、老成持重的那一位自然是長兄陳閣老,右邊兒那個著件茶色直裰,笑起來和陳月蘅嘴角的弧度如出一轍的,自然是她那在鴻臚寺中的二哥——他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金絲玻璃鏡。

她那位兄長就拱手同這二人打招呼了:“伯朝兄,仲溫兄。”喚的是這兄弟二人的字。

這兄弟二人自然也是回了禮,由陳暉先開口說了話:“愚兄繁忙,一直未有機會來和賢弟道謝,今日前來,便先謝過余賢弟了。”

“不敢當不敢當。”余靖寧連聲推辭,“不知此次伯朝兄前來所為何事?”

陳暉只可能比他忙不可能比他閑,若是登門必然不可能只是有道謝一事,不然也不必大費周章地將陳暄也一同帶來。

陳暉對余靖寧的聰慧頗是滿意,便接著道:“賢弟也該知曉,這朝中不能一直這么鬧下去。若是黨爭鬧得久了,朝中必然不穩。”

言下之意便是,這案子該結了。

余知葳忽然明白過來,這陳暉恐怕是在抬舉她兄長呢。余靖寧如今力不能及廟堂,陳暉等人若是下一步有何動作,完全可以跳過他自行處理便是,但卻專門來尋他一趟,用心可見一斑。

余靖寧果真有些感動,拱手道:“洗耳恭聽伯朝兄高見。”

陳暉便道:“我們的目的應當是和賢弟不謀而合的,其一便是要救出‘甘曹案’受牽連的幾位,如今東廠泰半陷于泥沼,自然也不存在錦衣衛‘瀆職’一事,又有‘忠良下獄,所謂掩罪’的流言傳出,不日藺太后大約就會松口,釋放鄭指使和譚家二郎。”

一旁的陳月蘅好似神情有些波動,余知葳趕忙牽住了她的手。

“其二便是盡快將此案盡快結束,提審定罪也會迅速許多,還望余賢弟能避則避。”這是在提醒余靖寧,他在此案中露臉已經太多了,再插手恐藺太后等人心生疑慮。

余知葳再次搖頭感嘆這位陳閣老思慮周全,不愧這么年輕就進了內閣。

“其三……”他瞟了一眼旁邊,他弟弟正抬手,把自己的金絲玻璃鏡往上推了推,“我先前聽你解釋得不錯,你來與余賢弟說罷。”

陳暄從從容容接過話頭:“閹黨鬧出此等事端,是為了削弱錦衣衛和新派的,但同時一不小心觸及了舊派的痛點——海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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