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用什么樂器?”
陳凡生仰頭看了眼頭頂上的樹枝,衣袖翻飛,一堆樹葉漱漱的往下落,他抬起手,準確的接到了一片新葉。
“就用這個?”曹織錦有點難以置信。
“嗯。”陳凡生點了點頭,將新葉湊到唇邊,一股隱形的氣流包裹著新葉,一陣陣曠遠而動聽的聲音從樹葉上擴散出來。
曹織錦的腦海中出現了雄偉的山,壯闊的海,靜謐的幽谷,曠遠的天空,和許許多多氣勢磅礴詭秘莫測,風云變幻的東西,它們有時美麗的讓人只能驚嘆,拜服,有時恐怖的讓人心驚膽戰,唯有兩棵樹,它們盤根錯節,樹身纏繞在一起,合二為一,它們始終枝繁葉茂,每片葉子新鮮有光澤。
在所有飄過的事物中,它們最渺小,卻總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你忍不住多看它們一眼。
“這曲子好好聽!”曹織錦按住胸膛的震動,看著陳凡生。
她懂了:他們就是那兩棵樹,無論處在什么樣的環境中,他們的心始終都在一起!
陳凡生看著葉子道:“這首曲子是我父親教給我的。”
“是公公?”曹織錦大吃一驚!
其實不只是曹織錦,就連陳凡生自己,時常感覺到疑惑。——他的父親明明武功高強,但是卻沒有教給他一招半式,除了做人的道理,他只教了他這首曲子。
曹織錦驚嘆道:“沒有想到公公竟然是心思如此細膩的人。”
她看了眼陳凡生。
陳凡生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帶著一絲輕寵:“想說什么?”
“我如果問了相公不要生氣哦!”她要求道。
“不生氣,你問吧。”
“相公,你想你母親嗎?”問完,她緊張的盯著他的臉。
這個問題和他們現在的氛圍不太搭邊,但是莫名的,她突然就冒出了這個問題。
可能在她認為,能讓他公公那樣蒼涼的男人變得如此細膩的一定是個女人。
那這個女人一定就是相公的母親了。
陳凡生沒有生氣,他那俊朗的側臉微微上揚:“以前想過,現在不想了。”
曹織錦看著他的臉呆了呆,大概只有一個人真正釋懷得到內心安寧的時候才會露出這種平穩的表情吧!
“為什么?”
陳凡生的表現,讓話題變得輕松了許多。
“因為你,阿錦!”他轉過臉來,細細的看著她,“自從你這次回到我身邊,我忽然明白了,做人不能太貪心。我有你,就夠了!”
“相公!”曹織錦抱著他的胳膊,歪著頭靠上去,堅定的說道,“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陳凡生俯下身子,用臉蛋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阿錦,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嗯,那相公,今天這一切都是你替我準備的嗎?”她松開他的胳膊,雙手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大圈,歪頭看著他。
陳凡生點點頭。
她早就躲藏在眼底的笑意溢了出來。
“我今天才做好,準備過兩天再去接你,沒想到你自己先跑出來了。”
“嗯?相公今天不是去找我的?”她抱著他的臉蛋,佯裝嚴肅的問,“那相公是去干嘛?”
陳凡生不會說,自曹織錦回娘家后,他就整夜整夜的失眠。
沒了曹織錦的屋子,像一個冰涼的空盒子,裝滿了他們過去的回憶,讓他不停的回想。那些回憶越是清晰,他的心就越空蕩。
他是那么自信的人,任何事情他過目不忘,只需稍加謀算,便能穩操勝券,偏偏和她有關的事,令他戰戰兢兢。
有幾次,他想起靈霄離世的時候,一切過于清晰,不禁讓他懷疑她重新回到他身邊的事情只是他一廂情愿的一場夢境。
這個時候,他會迫不及待的找到她。
她不知道,她日思夜想的他其實就站在院子外頭,和她一墻之隔。
他聽到她在里頭的聲音,百無聊賴的,欣喜的,甚至是不言語的,——他能察覺到她的氣息——他屏住的呼吸才能順暢的舒展。
他形成了一個習慣,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站在她的院墻外感受她安然入眠后平穩的氣息。
曹織錦是聰明人,她見他不說話,便猜到了七八分。
“相公,你能不能每天去看看我?我可想你了!”她抱著他的胳膊撒嬌。
他不解釋,她也不說破。只是既然知道他每天都在院子外頭,不如索性兩人每天見一面。
陳凡生看著她不說話,但是眼底已經是半分縱容。
她搶過他手里的樹葉,晃了晃說道:“相公要是到了,就在院子外頭吹今天這首曲子,我就在院子里等著你!”
說完,她抱緊他,要求道:“放我下去。”
陳凡生聽話的攬過她,往樹下一跳,曹織錦先覺得身體騰空,后又覺得腳下有股力量托著她,等她回過神來,那股力量就變成了堅實的土地。
“還給你!”她將葉子塞進他的手里,抬腿就跑進了黑暗里。
陳凡生跟在她身后,舉起新葉湊到唇邊,又吹起了那首曲子。
這首曲子意境大氣,本無哀喜之意,但是陳凡生曾經總覺得,這是首悲傷的曲子,今天他頭一回將它吹出了歡快的意味。
曹織錦回到曹家時,半夜已經過了許久,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要亮了。
但是西院的院子門還是她離開時候的樣子,大大方方的敞開著。
她松了口氣,轉頭看著站在遠處的陳凡生,朝著他揮了揮手,躡手躡腳的走進院子。
西院書房的蠟燭燃了一夜,可能燒沒了,房子的門窗黑黢黢的,院子里也不太亮堂。
曹織錦放慢腳步,小心翼翼的憑著記憶朝著中院摸索著,生怕不小心磕碰到了什么將書房里的人吵醒。
她好不容易摸到中院的門,書房的燭火倏然燃了起來,她心中一驚,四下一看,根本無處可躲!
文聲出書房,正好將曹織錦逮個正著。
“文海果然忘記關門!師姐,你怎么在這里?”他的聲音里帶著早已看透一切的了然。
在曹織錦聽來,或許他更想問:“師姐,你去了哪里?”
“我……”曹織錦干笑了兩聲,指著旁邊的草叢道,“抓蟲子。”
“抓蟲子?師姐,你以前不是怕蟲子嗎?”文聲狐疑的看著她。
此時天很黑,他不一定看得見她,但是曹織錦覺得她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