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姑姑的教法與績娘子頗不相同,無論貞錦依是否去請教,都要隔一時就過來看看,若滿意便夸上幾句,若覺得不好,便叫她拆了線重做。
這位紛姑姑要求其實很高,但耐性甚好,說話做事皆從容舒緩,指點時則是重點突出、點到即止,卻從不啰唆嘮叨。
貞錦依跟著這樣的老師學習,深感不但技術上提升得非常快,而且心情十分舒暢。
如是幾日,貞錦依繡完了一張紅綾手帕,幾種針法也都熟練了不少。
將完工的成品交予紛姑姑驗收時,紛姑姑卻忽地驚道:“哎呀不好,只顧著教你針法,險些闖出禍事來!”
貞錦依一驚,閃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穿越身份是不是露了什么馬腳?
但立即又覺得不太可能,接著就想是不是未拜師的學徒有些東西是不可以學的。
她忙做懵懂狀,問什么事。
紛姑姑這時已回復了一向的鎮定神情,慢條斯理地向她做了解釋。
原來,這個社會的等級制度很是嚴格,對各個等級的衣著規定也非常細,士人、各級官員穿用什么,士以下的平民不能穿用什么,都有官府下達的規制。違了規制,被官府知道是要追究問罪的。
所以繡坊的學徒首先要學的還不是裁剪、刺繡的具體技法,而是哪個等級哪種職位的人可以穿著哪些材質、顏色的衣服,使用哪些材質、花色的繡品,以及使用什么樣的花色圖案。
繡工們多數都不識字,這些知識只能靠口傳心記。
才剛入門的學徒,最先向師父師娘學的本該是這些基本規則。但貞錦依一直沒有拜師,因而至今沒有人教過她。
績娘子、紛姑姑接手教她時,心里總覺得她是坊主娘子送過來,于是直接從技法開始教。
此時紛姑姑才想到這個關竅,簡單解釋之后,問貞錦依:“你是不是拜在坊主娘子門下的?她可曾教過你服飾的規制?”
貞錦依老實答道:“坊主娘子說過要我跟她學藝,但尚未安排拜師的事,也沒教過我這些。”
紛姑姑沉吟了半晌,終于說道:“既然你已經跟著我學繡了,我不妨先把規矩跟你說說,以免日后出錯。這是大關節所在,你可要記牢了,一點也錯不得,逾了制,輕則受罰,重則丟命!”
接著,便向她講起了這里的冠服制度。
因規則甚多,一時也說不完全,只能一天講一些,讓她記住,第二天加以查考,再教一些新的。
最先講的是基本等級。官員之下分為士農工商四個大等級,士以下的平民只能穿素色衣服,包括青綠黑白灰,衣服上也不可繡花,只有婚禮時可穿著正紅色,使用繡花的喜帳,這是她知道的。
還有她不知道的,如平民不能穿綢著緞,但財力夠的可以穿素絹、素縑衣服;讀書人有了功名,如中了秀才舉人就能穿用綢緞綾羅,使用繡花的衣物,只是花式上有些限制;官員方可以穿用織錦;等等。
貞錦依對古代服制原本有一些粗略的了解,此時從頭學習,雖和自己所知不完全一致,倒也沒覺得十分難懂,只是許多細節十分繁雜,全憑耳聽心記,不免容易遺漏。
學不多時,她自然就想到若是能有幾本這方面的書,可以系統學習并經常查看就好了。
但問了問紛姑姑,書倒是有,確有一套名為《冠服志》的書,專門記錄從衣帽到鞋襪的穿著制度的,但坊中幾乎無人識字,因而不但繡坊里沒有收藏,整個染織巷的各坊內都沒有,只有外坊住著的帳房先生那里收著一本,此外就只有郡府中打理染織事務的師爺那里有了。
貞錦依一聽,這書基本上是不可能看到了,況且就算找來看了,只怕也有好些字認不得。
對了,看不到書,可以自己記個筆記呀!一則避免遺忘,二則要用時也能查一查。
晚間向陵錦佑打聽了一下,筆墨倒不是問題,因為繡坊要描花樣,常備有一些。
然而好的紙張卻頗不便宜,上好宣紙要幾十百把文銅錢才買得到一令,才出師的繡工一個月工錢也不過百來文。因而繡坊內常用的是廉價的毛邊紙,若要用時,可以向秋錦香領用幾張。
既然有紙筆,就用自己認得的字來記好了,反正也不給別人看,是不是與這里的字一樣又有什么關系?
想到這里,貞錦依忽然福至心靈:雖說自己是在現代學校讀的書,好歹《三字經》《千字文》這種古代常見的啟蒙讀物是看過的,全文背誦現在是做不到,但其中不少句子還是記得的。如果能找到這里的《三字經》《千字文》又或是《百家姓》來看看,與記憶中的文字一對照,不就能學到這個社會里的常用字了嗎?即使還有些不認得的字,以后再尋機會找識字的人問就行了。
她深覺這個辦法極好,于是又問陵錦佑哪里有賣書的。
陵錦佑卻說,書本就不容易得了,貴且不說,賣的地方還少,要到街上專門的文房鋪子去找。
陵錦佑也不識字,對于這方面的事全然不了解,說到《三字經》《百家姓》這些書名瞪著眼不明所以,更說不清鋪子里賣的有哪些書。聽貞錦依問這些事兒很是覺得奇怪,反問她打聽這樣的事情做什么,莫非也想讀書識字考秀才?
貞錦依不便把真實想法跟她講明,怕她聽了又失驚打怪的。只說是家里有兄弟,想著日后掙了工錢,也讓兄弟讀些書,識幾個字。
說到“兄弟”,腦海里先掠過春子虎頭虎腦的模樣,接著就想起正月,他們這年齡正該是上學啟蒙的時候呀,就是冬子和臘月也該認些字才好。
陵錦佑卻搖頭道:“若不考秀才,只是識了字又有何用?且不說買書費錢,一本書那樣貴,一個月工錢都買不了!就是買了書,請先生的花費更是不小,不如省下這錢,給你做嫁妝是正經。”
說到后面已有調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