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小插曲一過,貞錦依又恢復了獨自學習的狀態。
雖說幾位姑姑娘子們給的花樣被秋錦香拿走,但她經過這些日子的練習,那些花式她已記得差不多了,對針法也已經熟悉了不少,并且有了新的想法。閑來無事,就根據學到的針法,又畫出一些新的花樣,只是如今材料有限,不能繡出成品來。
過了好些天,吃晚飯時,因見紓錦宛回來得早,貞錦依便去約她一同到打飯,打算回來再問她要點絲線布頭之類。
這個年紀不大的大師姐脾氣甚好,被她纏著說話甚至索要一些東西也不嫌她煩,反而多次關照蘭嬸兒,日常要用的物事都不要虧待了她。
到了廚房時,已有幾個織工在那邊灶臺邊排著隊。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打量了貞錦依一陣,終于過來搭話:“錦依,你的衣裳真好看,這花紋鑲邊是跟你們錦香師姐學的吧?”
貞錦依這些日子經紓錦宛介紹,已將絲坊的人認得差不多了,知道這個叫回錦寒,也是良三娘的親傳弟子。
聽她這么一問,貞錦依只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過來,秋錦香果然是要把這剽竊來的創意傳揚得人人皆知了。
這事都傳到這邊來了,想必巷內三坊都傳遍了吧。
又聽回錦寒身旁一個較小的女孩子補充道:“當真好看,你們繡坊的錦香師姐創出這花式來,如今大伙兒都跟著學呢,我那天看到織坊的師姐也有人在穿這種樣式的衣服。”
回錦寒又道:“不只繡坊織坊,前兒我去街上,外面竟然也有人這么穿呢!還有人給起了個名字,叫什么‘錦香紋’,只是做得還是不如錦香師姐的那些花樣好看。
還有用布片裁成葉子花片的,那原是錦香師姐先前幫蒙學的誠先生做的花式,也讓外面的人學了去。隔壁街上布鋪老板家的大閨女兒,還用絹片剪成花瓣的樣子,縫在衣襟上,倒比布做的還要好看。”
她說著話,眼睛仍盯著貞錦依的肩頭:“我原也想學著做一個鑲邊,只是如今趕做冬服,著實忙得不可開交,而且,恐怕也沒你們繡坊出來的人做得像樣兒。”
看來這位秋錦香動作還挺快的,這么快就造出了影響。
貞錦依不知她是怎樣讓這些消息傳得這樣廣泛的,但從時間來看,猜想得到,應該不會是在秋錦香找她要花樣之后。
此前她就已經設法造勢,必是已經篤定,真正的原創者已無法與外界互通消息,而誠先生這樣一個學究亦不可能跟人去解釋衣服裝飾怎么做出來的這類的事,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吧。
而在要到花樣之后,肯定又強化了她手藝巧、做的花式新的良好形象。這是在為自己爭取名聲呢。
看來這位前師姐改變地位的努力一直不減,若非手段拙劣,貞錦依還真要佩服她的執著了。
反正在目前,她貞錦依被關在這里,確實沒有什么辟謠的可能性,知道事情真相的幾個有限的人,也不大可能到外面去替她解釋。況且,以她如今的狀況,別人是否知道此事的真相,又有什么關系呢?
她呆想了片刻,見回錦寒仍眼巴巴盯著她,直夸花樣漂亮,總算聽明白了她說這話的意思,于是勉強笑了笑:“錦寒師姐你要是信得過,拿給我幫你做吧,我在這里閑著,左右也沒什么事。”
回錦寒原本對于請這個才剛“發配”過來的、隔了坊的師妹幫忙沒什么信心,所以躊躕著沒直接開口提要求,卻沒想到她先一口應承下來,立即喜道:“錦依師妹你真是好人,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晚些我就把衣服和布頭給你送過來。回頭我一定重重謝你!”
旁邊那小姑娘湊趣道:“錦依你多用些心思,做得好了,出去都要被人高看一眼。聽人說,‘錦香紋’傳出去,前街小南巷里制衣坊的坊主都托媒到繡坊,求娶錦香師姐給他兒子做填房呢。”
果真八卦是人類的天性。這樣的消息也能這么快就傳得眾人皆知。對一個奴籍出身的匠戶來說,能嫁出去做正妻,哪怕只是填房,也是坊內人都認為很好的運氣了吧。
貞錦依其實也看出這小姑娘的意思,但到底與她并不認識,且也不必對人人都賣好,便沒再搭腔。
晚間,回錦寒當真拿了件衣裳到貞錦依的屋里來,并且還帶來了一些針線布頭,外加一小包蜜餞。
她將東西交到貞錦依手里,又說了許多感謝夸贊的話,這才離開。
貞錦依接過來都放在桌上,卻不忙著修改,反而在柜子里翻出從前大姐給她穿著入坊的新衣,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再拿一把尖頭小剪,將肩上花紋的針腳細細挑開,小心拆了下來。
做完之后疊起來放在床頭,才拿起回錦寒的衣裳。抖開看了看,不外是坊里女工們通常穿的豆綠布衣,與她在繡坊領的衣服沒有什么差別。
她捻了一小塊蜜冬瓜條放在嘴里,尋思著仍要先收一點肩袖和腰線,因沒有量過回錦寒的身量,只憑眼見的印象,尺寸就不大準確,只好大致收下后腰和袖口便罷。
那冬瓜條似是外面鋪子里的便宜貨,做得并不好,甜得有些發齁。貞錦依卻也舍不得吐掉,輕輕啜著,拿起剪刀來,一面拆著線,一面思量著回錦寒的身材特點,想想決定明天還是要找她量個詳細的尺寸才好。
然而手上慢慢做活,思緒卻無法集中在衣服上,先前回錦寒她們的議論不時浮現出來,她不由自主地要去想那些傳言。
她想出來的這些花樣雖不是什么傾力之作,但自己的創作被他人剽竊總是件讓人不舒服的事。
她知道目前落到這般境地其實有著較為復雜的原因,有些事情并非她所能控制,只不過,自己對事態已有了解,也并非想不出應對的辦法,偏偏被扔到這一方院落里,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爭取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又未免不能心甘。
嘴里的蜜餞漸漸有些發苦,貞錦依不禁停下手,怔怔地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