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還沒有，”貞錦依搖頭道，“書上寫的名字叫‘絞羅錦’，我們已試過四索相絞，然則織出的只有素色，真正要織成，還須織出五彩花色方稱得上‘錦’。然則要織花色錦不但要搞清換線的方式，還得再把織機改造過才成。”

在景州時，她從鉤針鉤花和織毛衣的方法找到了一點織法的思路，可將四索絞羅在織機上復原，然而這樣織起來非常慢，基本上類似于用織機織毛衣，完全靠手工拿著梭子一梭一梭地纏繞，紗線又不似毛線粗，三尺寬的尺幅，一天還織不了一寸。

聽她簡單解釋過，黎掌司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絞羅錦’，宮中倒是藏有一件羅衫，便是此錦所制，只在內庫中收著，輕易不拿出來給人看，咱家也只見過一次，淺黃底兒的紅菱紋。

“娘子既已想到織造之法，咱家便去尚衣監設法把那物件請出來，總要讓你們看看真東西，有個參照，才好照樣兒來織。”

他一聽貞錦依說了設想，便猜到她已經有了織造新錦的辦法，還確實是有些織造經驗的。

若他的目標就是有好的錦樣可以邀功，那和自己的目標也并不矛盾。貞錦依聽他這樣說，便露出喜色并施了一禮：“如此多謝大人，能得實物看看就更好了，也免得我們憑空揣摩。”

之前的試織來源于書本，書上對花紋的記載較為模糊，她試不出彩羅，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沒想透換線易色的具體操作。因而這回的高興和感謝皆是出自真心。

黎掌司又道：“若須上回的木匠進來改機，你只管說，那些人就在城墻外居住，你同曹典簿講一聲，他自會安排。”

待貞錦依應了，停了一會兒，黎掌司又問：“除開絞羅錦，可還有什么新鮮花樣？除了明春典儀上，圣上與太后皇后所用，可有能大量織造的？”

貞錦依此時方抬頭看他，就見這位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掌司大人雙目炯炯直視著自己，暗忖要大量織造，就不是只供典禮使用了。

于是做出認真思索的樣子，慢慢答道：“要大量織，又織得快，無非更改織機一途。此事小女子在景州時已試行過，上回過來的桐師傅便幫我們改過織機，比平常織錦快了數倍。只不過……”

說到此處顯出些為難的神情。

黎掌司卻似捕捉到一線光亮，忙追問：“不過什么，有何難處？你只管說來。”

“只不過改的織機體型龐大，操作也不大便利，我師娘帶著我們師姐師妹四五個人，也是習練過好些日子，方才彼此合得上拍。因而不利于一般工匠使用。”

“喔，我當是什么難處，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織機大些更加不是什么毛病，不過多費點子木料，多占些地方罷了。”黎掌司出了一口氣，這點小事，根本不算個事兒吧。

“那，”貞錦依抬頭看著他道，“大人可要看看那種織機做出來什么樣？正好我與桐師傅都在這里。”

“要要，”黎掌司急應兩聲，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身份，忙放緩了語速，“自然是要看的。京中織錦試成，這是我們內染織局的喜事，日后若能有更快的辦法，加快織錦的產出，那就是天下人的喜事了！”

注意到貞錦依疑惑的眼神，黎掌司也覺得自己有些夸大其辭，補道：“以后就不只你們江安‘衣被天下了’，嘿嘿。”

“那就請大人命人傳了木匠來，民婦近日正有些重改那四人織機的想法。只是，單有木匠和我師姐還不成，大人可否派人去江安，將我的師妹們也召過來？我們配合慣了的，才好一起試織新機。”

到此時，貞錦依終于指向了一個自己真正要達成的目標，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位黎掌司在這個節骨眼上，定能答應她的請求，甚至巴不得她有所請。

至于那冒大人，他要是能為了一個小妾與內府作對，那算他是條漢子。

黎掌司現在當然還不知道貞錦依的師妹當中還有江安布政司參政的妾室，不過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太放在心上，于是爽快答應：“這有何難，你只管改機，把你師妹的名字寫來，咱家請了旨意去傳召就是。”

聽他說到“旨意”二字，貞錦依不由抿嘴微笑：“那就有勞掌司大人了。”

黎掌司親切笑道：“有勞貞娘子才是。聽聞娘子是與夫婿一同上京的，不能讓你們小夫妻弄成個牛郎織女，咱家回頭派人送你回去一趟。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在京中有親友的織工匠人，都可出去探親。”

曹典簿安排得很快，次日，桐師傅就帶著兩個徒弟進入了外城。

貞錦依同他交流了自己對改造劍桿織機的新設想，桐師傅便與從工造局木作處要過來的幾個工人一同動起手來。

改造織機的工房設在距織錦倉房不遠的倉庫中，來往也還方便。只是那倉庫被新建的圍墻圍了起來，外面來的木匠不能離開倉庫四處走，沒法見識一下皇宮之中到底怎樣金璧輝煌，不免讓這輩子頭回進宮的老木匠有些遺憾。

而黎掌司也兌現了承諾，很快派人送貞錦依出宮，回到繹宅。

見她回家，繹之謙又驚又喜，拉著她問東問西，上下打量，像是經年未見一般。

盛大奶奶知他們小夫妻小別更勝新婚，連接風小宴都省了，由著他們在自己的一方小院中相聚。

繹之謙與貞錦依居住的院子種有數株月桂，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有桂香飄浮，故名“桂香閣”。貞錦依雖覺名字有些俗氣，但想到是已逝的婆母取的名，便也沒想要改掉。

這時雖近冬日，院中桂樹仍有花朵未謝，隱約的甜香泌人心脾。

盛大奶奶只在貞錦依回家時露過一次面，隨后便與繹大少爺一同隱身，卻派丫鬟送了新蒸的桂花糕來。

聞著繹家特制點心撲鼻的香氣，貞錦依不禁想起先前在冒大人府上那一出，心里暗祝黎掌司快快派人去江安，讓紋錦寧能早脫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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