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梧殿

第十二章 子玨

看著柳姨娘很有點寧死不屈的意思,姜梨便找人去花紅院,想著是否能旁敲側擊套些話來。

只因時間緊迫,姜梨隨即召了王子玨來了。

眼前這位男子竟是與柳姨娘一點都不像的。柳姨娘乃是嬌憨的圓圓的杏仁眼,而他卻是狹長的丹鳳雙眸。他長得極是陰柔,眉眼間竟是像女子模樣。

姜梨楞楞地,只覺得眼熟,卻一時間無法分辨他與何人相肖。

“參見大人。”他已在姜梨出神之際跪下請安,聲音倒是十三歲年紀難得的十分剛硬,與他的模樣分毫不像。

“平身。本座有幾句話問你。你母親如今正躺在凰梨宮的枕霞閣,你若早早答清楚了,便可早些去她身邊盡孝。”姜梨微笑著,眼看著底下的男子臉上逐漸露出擔憂之色。

想來他們母子感情是極好的,如此這便好辦了……

“你眼中,你大哥王子琮是怎樣的一個人?”底下的小宮女奉了茶,看樣子是頂級的毛尖,浮浮沉沉甚是好看。

王子玨又恢復成沉靜,穩重的模樣:“大哥是我們兄弟的表率,我們王家兄友弟恭,兄弟間感情極好。大哥總是會提點我們些不熟悉的詩文字義,在為人處事方面,我們弟妹有不足之處,也是大哥悉心教導。常說長兄如父,父親官場事忙,大哥卻似我們半個父親一般。”

“你可知道花紅院?”

“略知一二,花紅院是楊都規模最大的妓院啊,能進入的人非富即貴。不過聽說,里面大多是清倌……子玨失禮。”

姜梨揮揮手,示意無妨。

凜霜聽見這樣的話,臉也不紅,瞧見姜梨動作,便端正聲音說道:“無妨,王三公子請繼續。”

“是。子玨家教嚴,本不該知道這些事的,不過娘親曾提起過幾次,只說道花紅院中不乏有情有義的好人家娘子,被逼無奈才落入風塵,讓我萬萬不能看不起她們,還讓我起誓,向她保證從不說花紅院半句壞話。

“我只當是娘親一時心血來潮,便也沒有理會她。娘親自覺言語不當,便再也沒提起過。不過她那日突然說話說的沒頭沒腦,我才記了這許久。

“大哥應酬的那日?他沒與我說。他做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配為人,好好的娘子竟然被他……那女子也是貞潔,實在是……”

姜梨建他說的差不多了,便讓他下去:“你母親身體不便挪動,本座便命她在我凰梨宮的枕霞閣先養著吧。”竟是不容商量的語氣。

王子玨無法抗旨不尊,只得行禮告退了。

“傳李若蝶——”眼尖的小太監在門外喊道。

李夫人在姜梨的應允下,已換下厚重的朝服,脫下數十斤的首飾,換了家常的衣服。這是一件翠綠色的羅裙,層層疊疊,看著倒是襯著姜梨所穿的百花裙更是嬌艷,想來她也用了心的。

“夫人,你可知道柳姨娘的出身來歷?”姜梨坐久了,只覺得渾身酸疼,便站起來在昭陽殿走走,舒活一下筋骨。

“回大人話,臣妾也不甚清楚。柳姨娘是在臣妾之前入府服侍老爺的。臣妾只知道,老爺初到楊都時,見到兩個人販子在押送一行外地女子進城。

“其中一個人販子對幾名女子用鞭子打罵,言語間惡毒。其中一名女子為大家出頭,說的竟是沛縣話。老爺覺得親切,便替她贖了身

“說是過幾日領進府里一看,竟生得十分標致,老爺心生喜歡,便抬了姨娘。后來她福氣好,生下了子玨。

“她一向勤勉恭敬,平日從不曾做過逾矩之事。不過王子玨事事爭先出頭,總是不顧嫡庶的身份,我便不大喜歡他。”

姜梨見李若蝶說的坦誠,便是開門見山了:“那么近些日子,柳姨娘可否還與花紅院有所聯系?”

說到這里,李若蝶有些猶豫:“這倒是不曾……大多時候她是個本分人,怎會與那種地方有來往?”

心中盤算了一陣,緩聲說道:“你先下去吧,此時本座已有了五六成的判斷。請放心。”

只見她行了個禮:“既然大人如此說,那么臣妾沒什么不放心的了。”也沒有問柳姨娘如何安置,她便退下了。

此時疑點頗多,邏輯有許多不通之處。主要地,還是要去找柳姨娘問個究竟了。

姜梨又喝了口毛尖,起身下了幾層金玉臺階走出殿門:“去枕霞閣。”

“擺架枕霞閣——”太監尖銳的聲音在院里、廊檐中傳開,鳳凰鸞轎早已備好,只等姜梨坐上將其安穩送達。

“大人瞇一會兒吧,昨夜就沒睡好,過會兒肯定又要勞心傷神了。”絳雪從院子里帶了件洋蓮紫風毛大衣給轎上的人兒披上。

“唉,這件事情,只怕人證易尋,物證難找啊……”姜梨半躺在鳳凰轎輦上,用兩個手指輕輕揉著太陽穴。

路邊的積雪仍是沒有化得干凈,抬轎輦的小太監走在平穩的大道上,走路穩穩當當。路邊可見花園的景致,梅花開的黃黃白白,甚是好看。

“如何不見紅梅?”最后排跟著的小宮女低聲問道。

“只因大人說,紅梅刺目,在雪中倒是映了白梅、臘梅乃至雪花都黯然失色了,過于奪目。凰梨宮不必有這樣的花木,更是提點,不必有這樣的人。”一位資歷略久的宮人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附耳過來,聽了這點子話。

“主子面前,怎能議論凰梨宮的是非?”凜霜停了腳步,板下臉來對著新來的宮女訓斥。

這兩人嚇得瑟瑟發抖,登時到路邊跪下了。路邊的雪跪在她們膝下,氤氳了一灘水漬印在上好的綠羅裙上,竟是像花朵一樣一塊塊化開了。

一行人的早已走到前面,聽到姜梨幽幽的聲音:“罷了。今日便饒過她們。”

“凰梨宮的是非,是不能再多了。”她閉上寒鴉般的雙眸,過了許久,用輕輕地,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與年齡不符的疲憊聲音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