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便是死了,讓我重新投胎不好嗎?
怎么有你這么便宜行事的?孟婆湯也不賞一碗,居然就近把我塞進了這個小丫頭的身體里?
北風吹得更緊了,雪也下得更大了些,不知道,就這么凍死了,能不能撈著個喝了孟婆湯,再重新投胎的機會?
她這一生雖然沒怎么做過好事,但也沒做過什么壞事呀,又是年紀輕輕就死了,難道就不能投個好胎?
顧歡鼓著腮幫子,抬頭看著天上下得愈發綿密的雪,一個激靈,便是從地上爬了起來。
不行,這世間哪兒來那么多便宜的事兒?有了一回,還有第二回?
誰知道這回老天爺賞她重活了一回,下次還有沒有機會?
她利落爬了起來,最后探頭看了一眼棺木中的自己,罷了,罷了,就這樣吧!
伸手將那棺材板兒推回來,正要重新合上,眼角余光驟然往棺木中一掃,而后,便是微微頓住。
到底是自己的墳,雖然自己埋自己,奇怪了些,好在,沒什么心理障礙,而且,也格外心甘情愿。
只是,這小身板兒到底不濟事了些,好不容易將小土包重新壘起,顧歡渾身上下的力氣好似也耗盡了一般,將那木頭一扔,便是就地一躺,直喘起了粗氣。
腦中尚且一片空白,卻驀地聽得了隱約的人聲傳來,越來越近,還能聽見好似在叫什么人的名字。
渾身上下好似都沒了力氣,可腦子卻又清醒起來。
想到了什么,她努力撐起了身子。
轉頭看著剛剛重新壘砌好的小土包,可不能讓人將她與這墳里的人聯系起來。
從地上爬起來,她邁著好似灌了鉛的雙腿,朝著人聲來的反方向挪去。
誰知走了沒幾步,居然又見著了一座也是才起的墳。
墳前尚且還有香燭,而且,那燭火好似才剛剛燃盡,尚有余煙裊裊。
顧歡心頭一動,也實在是走不動了,只略一思忖,便是一屁股坐了下來。坐下尚且覺著不舒服,干脆又就地一躺。
別的且不說,如今,再沒有人在耳邊時時刻刻念叨著“規矩”二字,也算得自在了。
她閉上眼,聽得那人聲忽左忽右,卻到底是漸漸圍攏過來,越來越近。
她眼皮有些重,這小身板兒本就瘦弱,方才那一番動作,自然是累了,又年紀小,撐不住也是有的。
正想著是不是不管不顧,先睡一會兒再說,卻聽得急促的腳步聲已是由遠及近,緊接著,便有人尖聲喊道,“葉大夫,你家大妞兒果真在這兒呢。”
顧歡半夢半醒時,狠狠皺緊眉來,不是吧?大妞兒?這么土的名兒?
緊接著,紛雜的腳步聲靠了過來,一縷淡淡的藥香拂在鼻端,繼而,一雙手帶著輕顫,卻是溫柔而小心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那個懷抱溫暖而安適,裹挾著愈發濃郁的藥香,卻不知是不是殘存在這副軀殼中的記憶,讓她莫名覺得心安。
顧歡掙扎著睜開眼來,月光下,那是一張瘦削卻還算得俊秀的臉。不過而立之年,卻帶著些許滄桑,眉眼間,鐫刻了些儒雅沉穩之氣。
此時,他的手已經扣上了她的脈門兒,片刻后,長長舒了一口氣,將她抱起,卻是轉頭對身后那些個打著火把的人道,“孩子找到了,今日多謝諸位幫忙了。”
“葉大夫說什么呢,都是鄉里鄉親的,這不是應該的嗎?”
“孩子找到了就好。葉大夫也別太過教訓,大妞兒自來是個懂事的孩子,不過是乍然沒了娘親,心里難受罷了。”
“真是可憐見兒的。誰能猜到她竟是偷偷跑來這兒了?這樣的天兒,還好沒有凍出個好歹來。”
“葉家娘子天上看著,保佑著呢,自然不會有事。”
“這雪要下大了,葉大夫,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是啊!是啊!”
顧歡被那葉大夫穩穩抱著,邁開了步子,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顧歡隱約明白了如今這個身體的前身發生了些什么事。
剛死了娘,夜里傷心,偷偷跑來了墳地,把自己凍死了不說,還被她這路過的孤魂野鬼占了身體,這小丫頭還真是……嗚呼哀哉,時也命也。
眼皮重得厲害,這個懷抱又確實讓人心安,晃晃悠悠中,顧歡再也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睡得有些沉。
直到耳邊隱約傳來聲聲呼喚。
“歡歡兒,歡歡兒.......”
顧歡皺了皺眉,誰這般喚她?肉麻得能讓人渾身冒起雞皮疙瘩來?
印象里,好像從沒有過。
莫不是她那早死了八百年,她連長相都記不得的親生母親么?
“歡歡兒,醒醒!”這回,聲音卻清楚了許多,就近在耳邊。
顧歡皺了皺眉,不愿醒來,偏那聲音卻是不依不饒,又繼續響起,“歡歡兒,起來!把藥喝了!你昨夜也不知在雪地里待了多久,若是落下了病根兒,吃苦頭的可是你。”
那聲音溫和而清雅,帶著些無奈。
顧歡終于是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是昨夜月光下瞧見的那張瘦削卻溫文的臉,那些人口中的葉大夫,這具身體的爹。
好在,不叫大妞兒。
不過.......歡歡兒,居然與她的名相同么?
見她醒了,葉大夫舒了口氣,轉頭將手邊的一個藥碗捧了過來,里面大半碗深褐色的藥湯,隨著蒸騰的白煙,散發出濃郁的藥味兒。
顧歡皺了皺眉,葉大夫卻已經道,“嫌苦也得喝,昨夜那般冷,你凍了那么久,你的喘疾沒有發作,當真是你娘在天之靈保佑。身子重要,爹可不會由著你的性子來。”
顧歡聽罷,目下閃了兩閃,原來是有喘疾。
唉!這小丫頭也真是個命苦的。
不過,她也命苦,怎么投了這么一個胎?這沒了娘不說,看這爹也不怎么富裕的樣子,身上還帶著病,老天爺,你待我,還真是照顧啊!
“快喝藥!”見她發呆,葉大夫皺了皺眉,只音調卻還是溫柔。
顧歡抬頭望了他一眼,在心底嘆了一聲,好吧,目前看來,這個爹,至少比前世那個好些。
這也算得唯一的安慰了。
既然身有喘疾,那就不是鬧著玩兒的了,顧歡坐起身,接過那藥碗,咕嚕嚕便將碗里的藥湯喝了個干凈。
大抵這小丫頭喝藥從來沒有這么爽快過,因而,她將碗底翻過來時,葉大夫反倒愣了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