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對于臘八這個節氣一向很是看重,這臘八粥,也做得最是講究。
一大早起來,葉辛夷和葉菘藍姐妹倆便是忙活起來。按著賀家嬸子教的,備起了臘八粥。
花生是昨晚便泡著了。
白果和蓮子則要煮爛。
她們又備了糯米、薏米、核桃、百合、紅棗,算起來,也足八樣了。
稠稠的,熬了一大鍋。
撲鼻的清香。
今日鋪子關張得早,一家人圍坐在桌子旁,喝著那一碗濃稠的臘八粥,葉辛夷總覺得心肺都隨之暖和起來。
這粥,雖然比不得往年的名貴。可卻糯香得很,在她看來,比從前每一年喝的,都要好。
許是過節的緣故,葉仕安的神色更加的柔和。
用罷了飯,還興致極好地教著葉川柏和葉菘藍認了幾個字。
而后,笑著對葉川柏和葉辛夷道,“今日過節,都不要太過辛苦了,晚上便莫要再去鋪子里用功了,早些歇著。做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還得天長日久,一點點積累才是。”
葉川柏登時紅了臉,葉辛夷臉皮厚,倒沒覺得怎么,應了一聲“是”,心里想道,原來,他們的小動作,人家一直知道,只是沒有說破罷了。
不過……葉辛夷目下閃了兩閃,今日早些歇著也好,她正好可以好好利用今天晚上的時間。
是夜,無星無月,鉛云厚重,北風緊,看上去好似要下雪一般。
這樣的天氣,別說人了,就是貓狗也都躲了起來。
可葉家的院門卻在這時翕開了一條縫,一道纖巧的人影如同貓兒一般,悄無聲息從那門縫里閃了出去,轉眼,便沒入了深濃的夜色之中。雨籠胡同,籠在一片暗影之中,在這樣的暗夜,沒有半點兒人聲,越往北,越是如此,還透著兩分陰冷可怖。
雨籠胡同往北,住了兩戶人家。
皆是在前些日子因永王謀反一案被連坐的人家,當中有一戶,便是從前的明威將軍府。
只是如今的明威將軍府沒有半點兒從前的樣子。院門深鎖,門口的兩盞燈籠早已沒了光,且有些殘破,在北風里幽晃。
院墻之內的樹影招搖,恍若鬼影。
前些時日,明威將軍府死了多少人,血光重重,沒準兒惡鬼聚集,平日里,尚且繞著走,遑論是這樣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了。
一道纖巧的人影輕點著墻壁,幾個起落,便已是輕松地攀上了院墻。再伸手一勾,便如猴兒一般,順著近旁的一棵棗樹滑落了下去。
院墻之內,更是鬼影幢幢,不過一個月的時間,這府內竟已破敗得厲害了。
來人立在院墻下片刻,默了兩息,才又動了起來。
即便沒有月光,來人卻對這府中很是熟悉一般,輕車熟路繞過回廊,路過假山,順著假山中間狹窄的小徑到了一個院落。
那是一間兩層的繡樓,她徑自推開了門,上了樓去,然后,直直到了一壁外墻處,在從地面數上來的第三排從左邊摸著磚數過來,數到第七塊時,將早就備好的匕首取出來,把那塊磚撬松,將那磚取了出來,卻只有半截。
將磚丟開,手伸進那塊空出的半塊磚的余地,轉眼,便是摸出兩個袋子來。
她探手摸了摸,便是將兩個袋子放進衣襟中裝好,幾乎是同一時間,她便察覺到了不對。
驀地一個扭身,便是從窗戶竄了出去。
下一刻,一道人影從正門入,亦是緊隨其后,從洞開的窗戶竄出,沿著小樓的廊柱滑了下去,緊追在那個瘦小的身影身后。
開始,還能追上,可那小賊卻對這府里極是熟悉,刻意帶著他繞了兩個圈兒,然后,等到他追到某個偏僻,荒草蔓生的院墻邊時,人,已是不見了。
那人不死心地四處查看了一下,終于確定人跟丟了,這才轉身走了開來。
待得腳步聲遠了,院墻外,緊貼在墻上,猶如壁虎一般的人才松了一口氣,從墻上滑了下來。
卻也只在原處駐足了一息的功夫,便是腳下不停,轉身跑入黑暗之中。
一路疾馳,小跑了約莫半個時辰,這才確定安全了。
與方才的雨籠胡同不同,此時路邊已隱有燈火,她抬手揭去了覆面的黑巾。戴上這黑巾,本是為以防萬一,沒有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只是跑了一會兒,這呼出來的熱氣,卻被冷風吹得結成了凌子,戴著這東西,委實不方便。卻也是在確定安全的情況下,才取了下來。
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將她的面容映了出來,不是葉辛夷,又是誰呢?
她去這一趟,自然是早有打算的。
她從前在明威將軍府吃穿上雖然不受苛待,卻也過得委實算不上舒坦。
若是沒有永王謀逆一案,說不得,她過不了多久,便會被府上的人賣個好價錢,為明威將軍府結一門有用的姻親。只要是對家中父兄升遷有助的,哪怕是將她嫁給太監,她爹顧文選也絕對不會皺下眉頭。
是以,她早就偷偷攢了些值錢的玩意兒,連琳瑯都不曾告訴,偷偷藏在了房里的夾墻中。
只是當日抄家時,沒能逃,自然也就沒法將東西帶上。
倒也好,如今反倒還有了更好的用處。
掂著手里兩只袋子,葉辛夷終于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了這兩只袋子里的東西,往后的日子,總算能好過些的。
只是,歡喜的同時,卻仍管不住心頭的憂慮冒頭。
為的,自然是方才在明威將軍府碰上的那人。
身手極好,且善于藏匿,若非她鼻子尖,又剛好一陣風來,讓她嗅到了他身上殘留的香燭味道,怕是失了先機,根本逃脫不得。
可是,這樣的時候,出現在明威將軍府的,會是什么人?
葉辛夷實在是想不透,但只盼著,往后,再無交集。
自然也不會再有交集,明威將軍府,她也只去這一次,往后,顧家的一切,再不與她相關。
她只是葉辛夷,生在市井之家的一個小門小戶的姑娘罷了。
夜半時,醞釀了整個白日的雪終于是下了下來。被北風卷著,在胡同中肆虐,鋪天蓋地。
雨籠胡同中,卻有一點幽光在暗夜之中飄墜,緩緩飄進了已是查封的明威將軍府中。
氣死風燈光下,映出一張臉來,滿臉的絡腮胡,襯著一雙銅鈴似的牛眼,此情此景,若是被人撞見,只怕還以為撞上了牛鬼蛇神,怕是要當場嚇丟了魂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