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般渴望認字,學起東西來,恨不得多學一些的迫切,她還不知道他嗎?
“我知道你在別扭什么。咱們家里如今是困難了些,可是,不會一直這樣困難下去,你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丁,往后總要立得起事來。”
“立得起事,也不必非要念書!難道,你還指望著我往后給你考個狀元回來不成?”葉川柏嗤道。
葉辛夷卻是笑了,“這個世道,做官未必是好事。也沒有指望著你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就像我方才同爹爹說的一樣,念書,最要緊,是為明理。”
葉川柏的神色微微和緩了些,卻仍然犟著,“念書也不一定非要去學堂念吧?我在家,一樣可以學!”
這個別扭的孩子!
葉辛夷哼了一聲,“反正,那二兩銀子的束脩我已是繳了,我可沒那么厚的臉皮,當初求著讓人收你,如今,又去求著讓人退錢。錢是退不回來了,你愛去不去吧!”
“對了,我一會兒會跟爹爹商量,往后,上晌時,菘藍跟著我在鋪子里幫忙,你總不能自己霸著學,卻不讓菘藍學吧!都是爹爹的兒女,不帶你這么霸道自私的。”
“哪怕你去了學堂念書,也別以為家里的事情就可以撩開手,學堂只念半日書,下晌回來,一樣要去鋪子里幫忙爹爹。還有,家里的柴火,都是你的活計,灑掃咱們仨輪著來,做飯你就不必,可刷碗收拾卻也要幫著。還有,晚上也照舊,別想偷懶!你自個兒想想清楚吧!”
不帶喘氣地將這一番話說完,葉辛夷也不去看葉川柏的臉色,便是徑自大步走進了灶房去。
葉川柏卻是呆站在了原處良久,等到早飯好了,卻又沉默地上前來,幫著擺桌子,端菜什么的。
葉辛夷瞥他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等到吃過了早飯,一家子還沒有下桌時,她才道,“阿爹,我想和菘藍上街一趟,去扯點兒布,給川柏做兩身新衣裳,還有給縫個書袋。”
葉仕安抬眼望了葉川柏一眼,見他只是悶頭吃飯,倒是再沒有說什么不去念書的話,便是點了點頭,本來還想問她有沒有錢的話,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吃過了飯,葉川柏一言不發攬了刷碗收拾的活兒,葉菘藍扯了葉辛夷,給她使了個眼色,兩人對著葉川柏的背影偷笑了一下。
葉辛夷有些自得地揚了揚下巴,小樣兒,我還治不了你了?
睡了一覺,葉辛夷已是將昨日那些晦暗的心緒盡數丟在了夢中,今日又辦妥了兩樁心事,她心情甚好,拉了葉菘藍,便腳步輕快上了街去。
葉川柏要上學堂,自然還有不少東西要準備。
誰知,她們姐妹倆才從自家鋪子出來,沒走一會兒,便撞見了梁申,臉色還很有些不好。
擋了她們的路,便是沉聲問道,“去哪兒?”
葉辛夷有些莫名,“上街買些東西。”
梁申眉心緊皺,“你跟我來,我有話與你說。”說罷,也不等葉辛夷有所反應,轉頭便是疾走。
葉家姐妹倆對望了一眼,葉辛夷亦是蹙起眉心,本以為只是巧遇,誰知,他竟是專程來找她的?而且,看那臉色不好,顯然不是好事。難道是為了昨夜換了老鐵教授,卻沒有事先與他打招呼?
不能啊,與梁申也算漸漸熟稔了,他不是這般小氣之人。
一邊跟著梁申走,葉辛夷的腦子一邊飛快地轉。
難道……是他們的生意出了紕漏?
葉辛夷想到這兒,心里亦是有了兩分急,步子便也邁得更快了些。
經過茍記糧油鋪,卻是招手換來了茍富貴。交代他,“你領著葉家小妹去那邊的點心鋪子玩會兒。”
茍富貴對于他的話,自來是言聽計從的,應了一聲,便是來叫葉菘藍。
葉菘藍卻不肯立時便走,望著葉辛夷,直到葉辛夷對她點了點頭,一聲“去吧”,這才跟著茍富貴去了。
梁申卻已經又不發一言邁開了步子,葉辛夷嘆息一聲,跟上。七行八繞的,到了后街僻靜之處,就是那一日,葉辛夷喚梁申出來說話時的那條小溪邊時,梁申才駐了步子。
轉過頭來,臉上神色仍是沉凝,也不多說無用之話,直接問道,“你惹了什么麻煩?”
葉辛夷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梁申眉心皺得更緊了些,不再贅言,從衣襟里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紙背上隱隱透出墨跡來,葉辛夷狐疑地接了過去,展開一看,眉梢,卻是高高挑起。
那是一張畫像,畫上,一個十來歲的黃毛丫頭,五官晦暗,眼角和嘴角皆往下撇,可以瞧見的雙肩微縮,一看,便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怯懦模樣,畫工也算不得好,卻還是可以看出,有三分像她。
葉辛夷見到那畫像時,心下便是一“咯噔”,面色微乎其微地變了,“你這畫像從何而來?”
“有人在找你,如今,這畫像,怕是滿京城的混棒都瞧見過了。”梁申沒好氣地道,“我說你一個黃毛丫頭,哪里惹來的大麻煩?”
葉辛夷杏眼微沉,沒想到,錦衣衛沒有半點兒動靜,他卻能動用滿京城的混棒來尋她的蹤跡?
氣度,最為影響一個人的五官。那一日,她特意以縮肩撇嘴,又吊眼來改變了自己的形貌,沒想到,他卻還是畫出了這幅畫像。
“你應該幫我掩過去了吧?”葉辛夷并未回答梁申的話,反倒是抿著嘴角問道。
這三柳街的混棒,可不都是他一伙兒的么?否則,他也不會這么快得了消息,還火急火燎將她特意尋來說這事兒了。
“是暫且糊弄過去了,也好在這畫像只有三分像你,可是……卻未必能一直糊弄過去。”梁申抬手抹了一把臉。
“為何?”葉辛夷挑眉,疑惑。
梁申一把將那畫像從她手中奪了過去,長指驀地點在了畫像之中某一處。
見葉辛夷皺眉,似不解,他更沒好氣了,抬手往自己的耳垂指了指,末了,又往葉辛夷的右耳耳垂指了指。
葉辛夷不是傻子,還有什么不明白,探手摸到右耳耳垂,面上還算得鎮定,心里,卻已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她的右耳耳垂處,有一顆紅色的朱砂痣。
她平日里甚少關注穿戴,便也不怎么攬鏡自照,何況,家里那面銅鏡,照也照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