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歡

98 舍得

紀衡有些驚訝地挑起眉梢,“倒是好茶。”

他的語氣,葉辛夷聽得分明。她家這樣的,哪里能有什么好茶?

能被眼前這位見多識廣的紀老板也稱一聲好的茶……葉辛夷驀地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紀衡手里的茶碗,又瞄了一眼他的神色,心頭一動,便是微微笑道,“是一位友人贈與家父的。”反正不是梁申。

梁申每次出去倒也會帶不少禮,但他不做茶葉生意,反倒是他舅做茶葉生意,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從未送過茶。

紀衡自然也清楚,“哦”了一聲,當中意味不過——你家還有這樣的友人?

因為一杯茶,紀衡的臉色竟是奇跡似的和緩了兩分。

葉辛夷嗤笑在心頭,面上卻是端著笑,“紀老板,我也知道,那樁事確實讓您為難了。我那位姐姐最是個老實本分的,她已是定了親,如今也已避了出去。您看……可否請您幫著斡旋一二,郝爺大人有大量,便請他莫要與我們這樣的升斗小民計較了。”

“郝爺那樣風采神俊的人物,想要什么樣的絕色沒有?我姐姐那般的,實在入不得他的眼,我們也沒什么好感謝他的,這霓裳閣的鋪子,便當作孝敬郝爺的,還請他千萬高抬貴手!”

葉辛夷說著,已是將腰間的荷包取了下來,將荷包中早已備好了的霓裳閣房契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你?”紀衡怎么也沒有想到葉辛夷居然連眼也不眨便奉上了房契。要知道,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又是北二街霓裳閣那里的地段,那個鋪子可值不少錢。

而且,據他所知,那個被郝爺看中的女子,并非她的親人,不過只是一個關系好些的鄰家罷了。

葉辛夷卻只是溫溫笑著,遞出那房契的手自始至終都端得很穩。

紀衡又默了片刻,才將復雜的心緒壓在了眼底,伸手將那房契接了過來,卻見那房契下居然還壓了一張銀票,面額且不小,他又驚得抬眸望向葉辛夷。

后者只是笑,月牙兒般的眉眼,兩抹梨渦淺淺,“要紀老板幫著費心斡旋,若還要紀老板貼著錢,那我豈不是太不懂事了嗎?”

說話間,葉辛夷已是站起身來,朝著紀衡深深一福禮,“不管如何,還要紀老板多多費心了。”

紀衡難得地覺著有兩分不自在,再也無法安坐,清了清喉嚨站起身道,“我也只是與郝爺有幾面之緣,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說得上話,總之,我也只能盡量,至于能不能成,我可不敢保證。”

“紀老板能幫咱們,便已是感激不盡了,不敢再奢求其他。”葉辛夷微微垂下頭道。

紀衡捏了那紙房契,到底是沒有忍住,“也不想想這房契當初阿申是怎樣才幫你弄到的,你倒是舍得。”

葉辛夷只是微微笑著,并不言語。

紀衡見她不想說話時,便是半聲不吭,到底來此的目的已算達到,雖然與他預期不同,但也總算有了個門路,也無謂再多待,讓彼此都不自在。

紀衡大步朝鋪子外走去,跨過了門檻,才聽著他的聲音從門板外傳來,“無論結果好壞,十日內,我必給你回音。”話落時,他人已上了停在鋪子外的馬車,紀祥亦是跳了上去,一聲喝“駕”,馬車疾馳而去。

葉辛夷松了一口氣,但愿能有個好的結果,否則,她那鋪子便給的太不值了。

要說那鋪子,她自然也不是全然舍得。畢竟,那可是她家里最值錢的產業了,可是,賀家的禍事雖然并非因她而起,可賀家母女若非因她,也不會走出三柳街,不會經營霓裳閣,自然也就不會遇上今日這樁禍事。說到底,她難辭其咎。

何況,如今京城也不怎么太平了,若有朝一日,大禍臨頭,這鋪子拿在手里,亦是沒有半點兒用處。倒不如如今舍了出去,若能換得一個安生,也是值得。

雖然紀衡今日登門不在預期之中,方才對著那么高人一等的紀老板,也委實有那么兩份憋屈,不過,既然決定找他幫忙,這份憋屈早晚都得受,早受早超生。

何況,紀衡能此時登門,倒是讓她更多了兩分信心,至少說明他在意著急這件事,那么,這個忙,他定會幫得盡心。

雖然舍了一大筆財出去,但葉辛夷卻覺得心下松快,長舒了一口氣,翹著嘴角,腳步輕快地往內院回。

誰知,剛到門洞處,便見著貼在墻壁上,無聲無息一如壁虎的葉川柏。

她步子一頓,哼了一聲道,“氣兒喘這么大聲,當心別人聽不見呀?”

其實,若是換了旁人,未必就能察覺到,可誰讓是她呢?而她這個阿姐,只盼著兄弟能夠越挫越勇,才能更上一層樓啊!

話落,便已是徐步進了院中,卻是腳步不停,徑自穿過院子,直接入了堂屋。

知道她爹定是知道了紀衡登門,所以擔著心呢,這才派了葉川柏去聽墻角,怎么也該讓他安心才是。

果然,葉辛夷剛邁進門檻,葉仕安關切的目光便是望了過來,哪怕是面前擺著棋盤,對手仍是沈鉞,卻全然不像方才那般沉浸在棋局之中,渾然忘我。

“紀老板來了,怎么不請他進來坐坐?”

“紀老板來有事說,事說完了,他是大忙人,我是想留也留不住。”

葉仕安見她神色松快,又聽紀衡已經走了,心立刻便是安了大半。

至于其他的事兒,之后再問也是一樣。

晚上這一頓,因著是正經過節,葉辛夷便準備得更是豐盛了些。至于便宜了沈鉞這件事情,想著今日的事情這般順利,多多少少還與他送的茶有那么一絲絲的關系,便宜就便宜了吧!也不少一塊兒肉。

雖然天陰著,沒有圓月好賞,但飯桌還是擺在了院子里,那棵棗樹下。

等到飯菜瓜果都擺好了,葉仕安這才抬手招呼墻邊的沈鉞,“熒出,過來坐!”

葉辛夷抽空望了過去,便瞧見那道高瘦的身影竟是站在墻邊的那棵棗樹下,正仰著頭,也不知是在看棗樹還是看那院墻,竟是十分專注。

葉辛夷不知怎的便是想起了他們暌違四年后第一次相遇的情形,還真是……冤家路窄。

都怪那只該死的貓,葉辛夷暗自錯著牙,若非它,也惹不來這么一個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