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將方才的情形與本官細細說一遍。”
“是。”那小廝忙應了聲,將今日已經說了好些遍的話又再重復了一遍。
期間,謝銘一聲不吭,聽得仔細。哪怕這話,他已經聽過一遍。
等到小廝說完了話,謝銘一時只是垂頭沉思著,并未立刻言語。
好一會兒后,才道,“你確定這小樓里,只有你家郝爺與紫姬姑娘二人?”
“我家爺與紫姬姑娘進去,不讓小的跟進,小的一直就守在外面。”
“也就是說,如果樓里事先有人藏匿,你也是不知道的?”謝銘目下閃閃。
“......是。”小廝有些遲疑,倒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你一直守在外面,可以確定期間沒有人進去過嗎?”謝銘又問。
那小廝點了點頭。
“你說,聽見了動靜,問了話,里面是紫姬姑娘應的聲?”
小廝還是點頭。
“你沒有瞧見紫姬姑娘,如何確定應聲的是紫姬姑娘,不是別人?”謝銘的問越發刁鉆,哪怕是語調沉冷,不見起伏,卻還是讓那小廝無從答起,面色愈加驚惶。
他今日跟著郝運出門,郝運卻丟了命,他只怕也是得不著好。這會兒本就六神無主,還得配合查案。
謝銘目下閃閃,招手叫來一人,“將他帶下去,他可是重要人證,仔細看管好。”
待得人將那小廝押了下去,謝銘摩挲著下巴,半晌不語。
“大人還是覺得有問題?”那屬下低聲問道。
“不是本官覺得有問題,而是分明有問題,你看這里。”謝銘抬手指向窗邊,正是他方才仔細看過的地方。
那屬下探頭望去,有些驚訝地挑眉,“腳印?”
謝銘點頭,是腳印。在那灰墻邊上,一個淺淺的記印,不怎么清晰,這樣的暗夜,若非目力驚人,又仔細查看,根本不會發現。
“應該還有其他人進過樓里,還該是個女人。”不管是腳印,還是聲音,都能貼合得上。
不過......“就算有腳印,也不能確定就是今日留下的。”那屬下提出疑義。
謝銘點頭,“所以,一切只是猜測,還得再待細查。”
正在這時,另一名屬下匆匆而至,在他跟前抱拳。
“大人,整個凝香館的人都盤查清楚了,唯獨有一人不在。”
“誰?”謝銘眼中掠過一道精光,挑眉。
“司畫院頭名,仙舞姑娘。”
晨起時,雪已停了。
葉辛夷拿了笤帚和葉菘藍清理完院子里的積雪,又到了鋪子外頭,將石階和前頭街上的雪也一一掃了。
這樣的天氣,還微微出了一身汗。
正待回院里做早飯時,梁申來了,臉色很不好看的樣子,隔著衣袖抓了葉辛夷的手臂,拖著她便是進了鋪子。
“你干什么?”葉辛夷皺眉,輕輕扭動,掌風輕撞梁申拽住她的手,梁申登時覺得虎口發麻,微一蹙眉,便是松開了對她的鉗制。
她的身手又精進了,倒是他,這些年武功荒廢了許多,而習武本就是逆水行舟的事兒,一旦荒廢,自是退步再退步,他從前本就差她許多,如今,只怕更是離她好大一截兒了。
梁申心里一時有些不是滋味,但很快想起今日來此的目的,便將那一縷淡淡的心緒壓下,皺眉望著葉辛夷,沉聲問道,“昨夜,郝運死了,跟你沒有關系吧?”
梁申話剛落,葉辛夷還沒有反應,身旁的葉菘藍卻已經驚得抽氣。
“郝運死了?”
“郝運死了?”葉辛夷望了一眼白了嘴臉的葉菘藍,亦是跟著問道,只是比起葉菘藍的反應,她的反應實在太過平淡了些。
無論是梁申還是葉菘藍望著她的眼神,都滿是狐疑。
“就算郝運死了,又跟我有什么關系,難不成,你們都以為是我殺了他不成?”葉辛夷有些無奈。
“因為之前的事兒,你不就是恨不得他去死嗎?”這么多年了,梁申對葉辛夷的這點兒了解還是有的,她看似溫婉,可性子倔強,護短且愛憎分明,賀柳枝就算果真曾經蠢過,于她而言,也是姐姐般的存在。何況,若非郝運苦苦相逼,賀柳枝未必就會走上絕路。
她恨他,否則也不會讓郝府鬧鬼了。
好吧!她有動機。
而且,旁人不知,梁申和葉菘藍卻是清楚的,葉辛夷也有那個能力,若她果真要殺一個人的話。
葉辛夷無力一嘆,“郝運不是我所殺。這句話,我只說一遍,就看你們信不信吧!”
梁申和葉菘藍對望一眼,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尤其是梁申,“你說不是便不是,我自然是信你的。我只是有些擔心……”
他話未完,望著葉辛夷身后,驟然變了臉色。
葉辛夷回過頭,亦是眉眼俱驚。
鋪子外,來了一隊官兵,為首之人尚騎在馬上,一身四品官服。
昨夜,趴伏在凝香館屋頂上時,曾見過一面。大理寺少卿,鎮國侯三子,謝銘。
葉辛夷心里一瞬間,翻江倒海。
謝銘,在她過往身為顧歡的歲月中,絕對算不上一個美好的存在。
他出身好,說是天之驕子亦不為過。他是謝家的異類,沒有謝家人一脈相承的跋扈,反倒是謙和有禮,君子之風。從小文成武就,性子沉穩練達,是整個京城,教養自家子弟都會拿來做的正面典范。
生子當如謝淵存。
可偏偏,他所有的君子之風,對上顧歡,就會半點兒不存。
他看不上她,厭惡她。
因為一個小小四品將軍府的庶女還要不自量力,與他鎮國侯府唯一的嫡女,他的孿生姐姐相爭。
這個庶女還是個離經叛道的,常常女扮男裝,在市井之間廝混。
葉辛夷見著那已經從馬背上翻身而下,不再是記憶當中一見面,就一臉鄙夷,看不上她樣子的少年,而是已經長成了偉岸挺拔的男子,她只是恍惚著想道,若非她與謝嬌自來不對付,又有兩次在外玩兒的時候,恰恰被這位謝三公子撞見,或許……她也會嘆一聲公子如玉吧?
只是可惜,她身為顧歡時,不樂見這張臉,如今成了葉辛夷,看見這張臉,仍是不怎么歡喜。
鋪子外,謝銘亦是下得馬來,立在石階下,往旁邊上了鎖的雜貨鋪看了一眼,便是轉過身,大步朝著葉家的藥鋪而來。
葉辛夷看著他一步步上了石階,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