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季從花苑旁的小屋中走了出來。
花苑設計的十分巧妙。林木花草分布整體呈大圓形,中間一條筆直的青石板路,從園后的假山一直通向院前的大宅。蒙季剛剛和隨從所處的小屋在青石板路左側的榆樹林中,是蒙季還小的時候蒙季的母親求蒙老爺搭建,為蒙季幼時讀書時準備的小書房。
這么多年過去,蒙季已經與屋旁的榆樹一道出落得高大挺拔,可他再不像小時候那樣乖乖坐在屋中邊讀著書,邊等著母親來找他,和他一塊吃母親親手做的糕點,而是放下了書本,徹夜習武,早出晚歸,再少回這個外人看著羨慕不已的龐大宅邸中。
而被他稱作“母親”的人,也由那個和他一塊吃糕點,眉梢一粒紅痣的和藹女子變成了如今蒙老爺身邊那位風姿綽約的年輕美人。
最令蒙季感到絕望的是,這位年輕美人早在一年以前,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蒙季一轉身,從花苑中拐走,進入蒙府之中。
在他小的時候,性格還活潑,愿意和人打交道,到處與府中人攀談時,曾經聽人說過,自家府上祖祖輩輩年跑的業務都十分危險,結交的仇家不少。蒙季的父親年輕時,曾有一次一個不小心,被仇家逮住,關在地牢中折磨長達數月。好不容易逃了一條命出來,性情大變,回到府上以后,逼死了蒙季的祖父,并搶奪了蒙季祖父最末一位年輕的侍妾做夫人,并與她生下了一個孩子,也就是蒙季。
可想而知,年幼的蒙季得知這個消息,心中恐慌到了何種地步。母親端著糕點來找他時,他甚至都不敢抬頭正眼看母親,只用余光瞟著她眉梢的紅痣。
他自小讀書,滿目盡是慈孝道德,從未想過教導自己好好讀書的親人竟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氣惱父親,同時也氣惱母親,更覺自己惡心。
人們都說蒙府出了這樣滅盡天良的事情,所以府中一代又一代也都遭了報應。蒙季最終也和父親走上了同樣的道路,自他知道了父母的事情后,他也性情大變,不再活潑,不再愿意與人熱切地攀談,書房被他晾在一邊,蒙季的母親再端著糕點去,只能找到幾冊被揉捏的皺巴巴的書本。
花苑后門出幾個灑水清掃的仆役說,日日都能看見小公子外出。
蒙季的母親找他談過,可蒙季只是閉口不語。他一半為著氣惱,一半卻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生活一下子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他仿佛也被拖入那曾經關押折磨父親的地牢中去,不得脫身。
蒙季的母親是個心思細膩的女人,當她察覺到蒙季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時,她顧不上羞憤痛心,只能用更加包容的耐心去陪伴這個苦命的孩子長大。她希望的就是待到蒙季成人時,能夠為他找一位美麗貼心的妻子,讓他為另外一個家庭去歡喜煩憂,從這個蒙府中解放出來。
于是云姱秀便這樣出現在蒙季的生活中。
蒙季一開始知道云姱秀是母親為自己相中的妻子后,內心依舊十分抵觸。但父母之命,他不得不尊,再加上他畢竟不是惡人,于是他與這位姱秀姑娘也算相處和平。
一次秋日里,姱秀在花苑池塘邊放風箏。正巧趕上蒙季從花苑后門回來,見姱秀冒冒失失,將風箏落到水中還沒來得及打撈的一堆枯荷之中。
蒙季見她怎么拽也拽不上來,索性自己上前幫她,當他稍微一使勁便將風箏輕松拽出來時,他才意識到身邊的姑娘是裝的。
云姱秀在他身邊“噗嗤”一聲笑道:“怎么,你連來幫我忙都不愿和我多說話嗎?”
蒙季保持了些距離,疏離地說:“姑娘自己在這玩便是了,我來也是打擾。”
蒙季始終記得自己說完這番話后云姱秀不解又帶些憐憫的目光。
又一次,云姱秀采了一大束花,踮著腳輕輕放在那間小書房窗口,回頭卻遇到正在花苑中出著神踱步的蒙季,一時間云姱秀也無處躲藏,只能一臉無辜地站在小書房窗前,迎接著蒙季不解的目光。
“你,你在這里做什么?”蒙季的苦臉上竟有了些不易察覺的笑容,他是真不明白這位姱秀姑娘做這些事情,到底是為的什么。
“蒙夫人對我說,哦,不,是我自己這樣想的,看你平日里也不茍言笑的,就采了這樣一束花贈予你,畢竟,”云姱秀有些羞赧地低下頭說,“畢竟你以后也會成為我的夫君,所以老是這樣也...”
“你往這里放花,有多長時間了?”蒙季追問。
“半,啊,小半月吧。”云姱秀背著手,用腳上花鞋蹭著地上的青石板。
“......”蒙季沒忍心點破她。
這小書房自他知道了母親的事以后,就很少來了。從他十二歲搬到府中西側門去以后,這小書房中的書早就已經被清得一干二凈,這座小書房也棄之不用,云姱秀往這里送了半個月的花,大概都是被這府中的并不十分勤快的仆役路過,順道給清掉了。
蒙季既可惜人,又可惜花,他本想和云姱秀說,若是送花,便往自己那送就好了。但轉念一想,似乎自己這么說倒有些厚顏無恥,于是干脆閉了嘴,繼續他一貫的沉默。
可云姱秀卻突然冒出來一句:“那我以后,能將花送到你那里嗎?”
看著面前女子姣好臉龐上飛起兩抹紅云,蒙季低頭不語。他感覺什么東西解凍時發出的那種嚓嚓作響的聲音搔著他的耳朵,讓他心煩意亂。
“我在府里的時間不長,你就是要送,也不一定找得到我。”蒙季啰啰嗦嗦地說了半天,才正色問云姱秀道:“你送花給我,只是為了讓我能開心些?”
“不然呢,”云姱秀抬起頭,仍然用那種純粹的目光望著蒙季,“就好比你給我送花,我是肯定會開心的。”
這下蒙季臉上的笑容終于憋不住了,他無奈地抿抿嘴,自從上次撿風箏那事開始,他就發現這云姱秀還頗有些小機靈。
行吧,就算是禮尚往來,他蒙季也得給這位云姱秀送些花了。
在蒙季不自覺的這些時間里,像繩索一般纏在他身上的煩惱已經仁慈地對他松了綁。那時蒙季心想,或許云姱秀真的可以讓自己逐漸走出那個困住他的荊棘叢。
直到去年的某一日,云姱秀突然撞見了幾乎從不來花苑的蒙老爺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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