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昱林將一大箱子重物扛回肖懿的工作室。
臨近文物展,喬灣忙得很,有時候連家都不回,就呆在單位里悶頭修復她的文物。徐昱林本想邀請齊遠思和他一起,兩個男生打打游戲什么的,可齊遠思又有課。到頭來只有徐昱林一個人天天百無聊賴地閑逛。
肖懿調侃徐昱林,說他和老年人待久了,本身也變得蒼老不少。徐昱林只是無可奈何地笑。
所以今早在街上碰到魏子青,可算是給他打了一劑強心劑。
徐昱林進了工作室,卻找不到肖懿的人。他納悶地將箱子放在墻根處,想要去書房看看。
路過肖懿平常擺放文物的大鐵架,徐昱林不經意間看了一眼,發現在自己清閑的日子里,外婆似乎又添了不少收藏品。
最前排金燦燦的頭飾,縱使徐昱林平時不大管肖懿的工作,也能憑樣子認得出來,它應該是古時“云鬢花顏”上佩戴的金步搖。它由雕鏤精巧的底座和綴滿金葉的桂枝組成。由金銀絲編成的桂枝顫巍巍的立在頂上。屋中透出光亮,照在金步搖表面燦燦生輝。徐昱林湊近觀察,發現金步搖的底座周圍被刻意雕成鋸齒的形狀。
“金步搖的底部托座有專門的名字叫山題。”肖懿從書房捧著一堆灰白的復印紙張走出來,瞥了一眼徐昱林說道。
“為什么要特意給托座起個名字?”徐昱林的目光順著山題輪廓處的小小鋸齒掃過。
“實際上,這名字取得相當好,既概括了山題的外形,又將它佩戴的位置說明白了。”肖懿扔下手邊的一沓紙,徑直走到鐵架旁,一把抓過金步搖。
“哎喲外婆!這東西看著就貴,輕點拿啊!”徐昱林在旁邊連忙伸手護著金步搖。
肖懿看了看外孫的謹慎樣,“呵呵”的笑了笑。她伸手掰了掰金步搖頂的金葉,說:“放心,仿制品。”
她又將金步搖舉到徐昱林面前,問道:“看這山題,形狀類似山,又因為佩戴在額頭前,古時‘題’有額頭的意思,所以叫‘山題’。”
“簡潔明了。”徐昱林贊嘆。
“工作室這支金步搖是帶托座、上綴金葉的步搖,戴在額前,加小鋸齒更牢靠一些。其實唐五代時婦女興帶步搖,對傳統步搖的樣式還做出了很多創新。有的步搖沒有托座,而是換成下接雙股發簪用來固定在發髻中。另外還有一種盤龍步搖,將步搖上裝飾的金葉桂枝換成盤龍,一般是統治階層的貴婦或后妃佩戴。”
徐昱林接過金步搖,端詳許久后放回鐵架上。
“怎么現在開始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肖懿回到辦公桌前坐下,和外孫開著玩笑。
“啊,不,”徐昱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是快到文物展了嗎,我想著總得多認識點,免得...”
“免得到時候魏子青和你說話,你卻跟一個木頭樁子似的?”
“哎,外婆你不能這樣說你的寶貝孫子啊,”徐昱林不滿意地叉著腰說,“術業有專攻嘛,那我又不是專門學這些的,也不像子青做簪娘,平常接觸的多...”
“好好,”肖懿點頭招手示意他過來,“那你這幾天就先挑著揀著了解一下,我估計等真到了文物展,魏子青人家可沒功夫搭理你,忙著看呢。”
“哈哈,”徐昱林笑出了聲,“這是實話。”
他接過肖懿遞給他的復印紙,上面深深淺淺地映著不少簪飾。
“哎,外婆,這個珠松為什么和步搖這么像?”徐昱林趴在桌子上,指著復印紙上的一副酷似金步搖的頭飾。
肖懿沒有抬頭看,笑著說:“珠松就是步搖。”
“啊,”徐昱林有些慚愧地拿著紙比對了一下鐵架上的金步搖實物,嘟囔著,“起這么多名字干什么?”
“珠松是俗稱,”肖懿將前幾天給徐昱林看過的宣傳冊扔給他,“步搖還有別的稱呼,就是一個單字兒‘簧’。”
“彈簧的簧?”
“對,古時有簪簧連稱...不用我給你解釋一下‘簪’吧?”肖懿抬頭。徐昱林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
他又繼續翻看那幾頁復印紙,一邊看一邊問:“外婆,這些復印紙是做什么用的?”
“這是你媽媽傳真給我的文件,有些是需要讓我看看,幫她再斟酌一下能不能展出的文物。畢竟文物展不是做研究,大家更愿意看到那些比較奪目漂亮,做工復雜精細一些的東西,如果整個展子全是些上古時期的骨笄之類的,估計沒看一會兒人就都走了。”
徐昱林無奈地撇了撇嘴唇表示贊同。
他記得魏子青在做完透額羅的那幾天,和他聊天的時候好像提起過對顏色和加流蘇的選擇上稍微大膽了一些,就是考慮到傳統透額羅顏色深,做出來并不好看,影響了買家的舞臺劇就不好了。
他又翻看了后面幾張復印紙,標著諸如“碧玉簪”、“翠毛簪”、“黑犀簪”之類字樣的簪飾在黑白灰的復印紙上放在一起,似乎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樣式差別。徐昱林想象著它們被放置進偌大的文物展現場,與數支大同小異的發簪排列在一起,被人匆匆過上一眼就冷落,不禁有些心疼文物修復的母親。
是得好好挑選。
徐昱林拿出最后一張紙時,卻看見了一個名字和樣式有些對不上號的頭飾。
“外婆,這個看樣子像把小梳子一樣的東西,怎么名字卻叫‘簪導’。子青做那把梳子的時候,不是叫篦嗎?或者這又是個俗稱?”
肖懿沒聽清徐昱林這一大段含糊的問題,于是瞇著眼睛接過那頁紙,略略看了一眼之后,把紙交還給徐昱林說:“簪導是有很多其他的名字,但它這樣叫確實沒有問題。其實它本質上還是簪,只不過相對來說股更多,簪身更薄,且作用和梳子一樣,所以在后面加了個‘導’。”
“導?”
“兩種說法。一是說簪導將頭發引著扎入巾幘之中,所以稱為導,還有一種,古時導就屬于篦類,它有梳發的作用,且梳完后也可以插入發中用以固定,與篦類似,所以稱簪導。”
徐昱林聽得滿臉愁云:“這古代制造服飾的人不累嗎?”
肖懿笑道:“現在你媽媽修著,你聽著,我念著,都累成這樣,可想古代的能工巧匠有多了不起。”
徐昱林重重地點頭。
他突然惦記起來,忙問:“哎,外婆,你剛剛話還沒講完,你還沒告訴我那簪導都有什么別稱呢。”
“老了,記性不行了,”肖懿笑著別了別額前的碎發,“簪導可以直接省稱導,也可以叫它笄導。”
“笄導?”
“看吧,”肖懿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活動筋骨。“到頭來我還是得給你解釋一下‘簪’。”
徐昱林托著臉故作乖巧地等著聽。
“簪的本稱就是笄導中的那個笄字,一直到戰國以后才不稱笄,多改為簪。簪有系冠、束冠、固發等等作用,排下來才是將玉石金銀等打磨雕琢做出來當裝飾的好看之用。而且簪子是一直到清代男子剃發以后才成為婦女專用首飾的。此前男子用的反而更多,畢竟他們需要打扮齊整外出的次數更頻繁。”
“所以簪導笄導也就是一回事了。”徐昱林點著頭說。
“哦對了,”肖懿托著下巴說,“其實簪導還有一個比較形象好聽的名字。”
“什么?”徐昱林頗有興致地問。
“掠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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