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洗胡沙(十九)

薛凌捏著茶碗沒放,垂目間似在思量事態嚴重性,實則在想陳僚語調尋常,辨別不出來是在求救還是威脅,自個兒先別答話的好,且等逸白將燙手山芋接過去。

到底樊濤為人張揚些,既得了幾人已經將話說開,直接道:“陳兄這話正是,其實也不必顧左右而言它,昨日我便與薛姑娘聊過此事的,歸根究底,是胡人遲遲不過來,咱們都撐得艱難。”

話落朝著薛凌頷首笑了一笑,約莫是為著先前狂莽暗賠了不是。陳僚左右看看,見逸白并未出言否認,徹底放下心來,隨口做得兩句恭維,逸白順勢接過話頭,跟著薛凌商量般道:“是這樣,不然也不特意請姑娘過來了。”

又笑與眾人道:“要說文韜武略薛姑娘略勝一籌,怕是你我都有不服,我也不作這諂媚之語,可這要說起當今胡人首領拓跋銑來,三位先生加起來也不及她一人了解的透。”

說罷看著薛凌道:“這事也只得仰仗姑娘多想想,咱們這,確實是拖不起了。”

王澤笑言:“非是我不信,只我看薛姑娘多不過二九年歲,怎么就對那拓跋銑了若指掌?”

逸白道:“這要說起來,看這天色,今兒個都不夠說的,薛....”

薛凌重手將茶碗擱回桌上,“吭哧”一聲,逸白應聲閉嘴,三人目光齊齊瞧與她。薛凌抬頭笑道:“陳年舊事當年勇,說來何宜。”

逸白哈哈兩聲,勸了眾人道:“算了算了,姑娘家的事,咱們就莫多嘴。”又看與王澤道:“王先生信與不信,稍后自有分明。”

樊濤笑道:“我倒是深信不疑的,只是...這胡人過不過來,拓跋銑只是其一,這其二應是在沈元州那,就不知,薛姑娘對沈元州了解幾何?”

薛凌沉默片刻看向逸白道:“拖不起,是能拖到何時?”

逸白道:“慢則一月,快則半月,垣定就守不住了。”

薛凌道:“這地兒,有那么重要嗎?”

樊濤道:“如何不重要,當初費了何等功夫,才勉強沾得一二,你再清楚不過了。若是被皇帝拿走,就算再吐出來,只怕也到不了你我手里了。區區一城到不了無所謂,少了垣定這由子,黃家那頭的兵,估計也收不過來了。”

逸白點頭道:“樊先生所言甚是,能守住,當然是守著的好。”

薛凌看著樊濤,笑道:“我可沒沾過垣定一水一土,怎么說的上到了你我手里。更何況就算拓跋銑明日兵過平安二城,你我也未必守得住垣定,沒準丟的更快。

它離京中那么近,一旦西北起戰,我若是魏塱,必定集全部兵力先收近處,以免胡人南下后遷都都沒地遷。首當其沖的,不就是垣定么。你大可直說,到了你口里的東西,不想再吐出來,攀扯我做什么?”

樊濤反添斯文,書卷氣如昨日初見,笑道:“姑娘與我同在一條船上,我的你的,又有何區別。”

薛凌撇了臉不想與此人相爭,逸白笑言道是薛姑娘說話直,勸著樊濤勿怪,又與薛凌道:“樊先生不分內外,正是無二心,垣定本是依仗姑娘才拿到的,哪能不算姑娘的呢。”

此話還是捧著薛凌多些,樊濤非不識時務之人,且暗河的法子,確也是薛凌提出來的。附和稱了句“我正是這個意思”,算是低頭認了,那廂陳僚王澤又捧哽兩聲,薛凌再沒多爭。

總而逸白說的不錯,黃家和魏塱打了這么久,拓跋銑是該發兵了。只是....她看著樊濤道:“罷了,是我生的野,張口閉口沒個規矩,哪處不周到..諸位莫放在心上。”

眾人齊齊說是豈敢,薛凌悶悶道:“只是你昨兒自己都說了,你若是沈元州,斷不可能回京。他不回來,要讓拓跋銑即刻攻城,我一時之間還真是理不出個頭來。”

話落收回目光垂頭暗想了一遭,朝中什么光景,估計瞞不住拓跋銑,那人既然知道魏塱在召沈元州回京,肯定是要繼續等的。現在春日剛過,他有大把時間可以耗,甚至于夏中水草豐盛對騎兵盛行的胡人來說更具天時。

桌上幾人目光相互交匯,似有什么想說,逸白正欲張口,一個小廝突然急匆匆跑進來湊到逸白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聽見動靜,薛凌也抬頭看著,未料得那人把話說完,逸白奇怪盯著自己。薛凌被他盯的莫名其妙,皺眉道:“何事?”

逸白倒沒藏著掖著,道:“是蘇家的少爺要求見姑娘,急的很。”

薛凌眉頭皺的愈深,愣了一瞬才想起這個蘇家的少爺該是蘇遠蘅。雖然蘇夫人死了,但是那個百八十年見不得一回的蘇老爺八成還活著,所以蘇遠蘅還是個少爺。

只是記起此人,反而更加莫名其妙,撇臉不耐嗤了一聲道:“找我做什么?”

逸白心下也是警覺大起,他早說江蘇兩家留著都是麻煩,早早斬草除根才是正理,然這些想法不可能在薛凌面前表現出來,更莫說還有樊濤等人在場。

聽得薛凌問,逸白笑笑道:“這小人如何得知,姑娘是去瞧瞧,還是命底下人打發了?”

薛凌忙不迭起了身,心花路放往門口處走,道:“你們先說著,我去去就來。”還不忘譏諷樊濤一聲:“位置還你。”話落人跑出好幾步,根本沒給逸白等人挽留的機會。

她本不想在這東拉西扯,另來蘇遠蘅找過來,不管是好是壞,事鐵定是小不了。那來傳話的小廝在后頭連追帶喊,出了門見薛凌就站在拐角處,笑道:“人在哪呢。”

“前院花廳候著呢。”

話音未落,薛凌轉眼不見了影。直走到前院垂門處,才慢了腳步,跟著身后薛暝道:“早知就不過去了,一堆人圍著廢話連篇浪費光陰。”

薛暝還沒回話,又聽她道:“怪的很,蘇遠蘅來找我做什么,總不是要我給他那親親阿娘賠命。”話到此處,陡而疑道:“那是個什么玩意兒?”

薛暝本是一直垂頭跟在身后,眼里只見得她些許裙角,聽聞這話,抬頭看去,見花廳亭子里桌前堆了個圓咕隆咚的人,隔著幾步遠看像是衣服都要裂開來。

因是個背影,瞧不著樣貌,他無從辨別,薛凌自問自答:“該不是蘇遠蘅吧。”說罷腳下快走幾步,人到亭前,人轉過來,竟當真是蘇遠蘅。

薛凌愣在臺階下沒往亭子里去,半天憋出句:“蘇.....蘇府伙食見好,蘇銀沒跟你一起來?”

蘇遠蘅盯著她哧哧笑得兩聲,臉上肥肉跟著抖的要掉下來一樣,嗓子倒還一如既往:“倒也不是伙食見好,只是減丁少口,我一人吃數人飯,發福了些。”

薛凌尷尬扯了扯臉,倒不是為著蘇姈如之死,只是剛才猛然覺得蘇遠蘅胖的千奇百怪,落了個置喙他人相貌的自愧。

只一瞬又覺自己犯不著與這廝瞎站半天,伸手撩起衣裙,大步跨過臺階,進到里頭坐下,仰頭道:“是嗎,那你來這干啥,總不好是死了人要趕緊補倆,請我回去給你開枝散葉吧,要說我還真有這能耐,但世事總要有個由頭,你家減丁少口,怪不到我啊。”

蘇遠蘅笑道:“哪里就敢怪罪齊小姐呢,在下是來求人的。”他沒起身,卻是卯足了勁彎腰,偏人肥胖,怎么也折不下去,薛凌都怕他直接團成一團滾了出去,輕哼一聲道:“求什么。”

蘇遠蘅又艱難將腰直起來,一副十足諂媚相,雙手給薛凌作揖,道:“沈大將軍要打胡人啦,皇帝老兒不肯撥錢,他問我要錢呢。這為國為民的事,蘇家不是不想給,實實的拿不出來啊,還請齊小姐無論如何想個辦法。”

聽來,全是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