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常(四)

霞色漫天的時候,又見拓跋銑遣人來找薛凌,她仍未進水米,那匹麻布還在身上,容顏枯槁進了帳,伏在椅子上問“何事”。

拓跋銑忍不住錯愕,上前道:“怎么本王饒他一命,你把人弄死了,又這幅樣子,怎么議事。”

薛凌搖頭,無力道:“隨便,你有事就說,后日我就走,不干你的事。”

拓跋銑這才道:“總有些不放心,你前幾日說話,究竟算與不算。”

“我說了好些話,你說的哪句?”

“就是,你說愿與八城奉與本王,換沈元州手下兵馬不損。薛凌,此話作不作數?”

她好像又開始犯暈,片刻閉著眼道:“算!”

拓跋銑哈哈大笑,來回走了兩圈,拍著大腿樂不可支,道:“如此正好,說來,本王并不信伱。

以你行事,必有后手,可我想了許久,實在想不到你還有什么可以阻止本王的東西。

這樣,你殺了沈元州,可以瞞著,我給你兩天時間主動撤兵,你撤,本王追,能跑多少,是你的本事,能聚多少,也是你的本事。

你不撤,全天下都會知道,薛弋寒的兒子勾結胡人,殺了沈元州。你看,如何。”

“我撤不撤,自有我的打算,你說不說,是你的打算,你說了,就會有人信嗎?

我還說,是沈元州勾結胡人呢。”

她笑的分外諷刺:“蠢貨,幾句話就能挑撥,你養那么多蠢狗干什么。誰贏了,他們就信誰。

沈元州死了,他們憑什么信沈元州是個忠臣良將。”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不撤了?”

薛凌抬頭,直視他道:“我的意思,就是但凡你能直接打過去,就不用在這巧舌如簧妄圖嚇唬我。

你不用催我,等我伯伯孝滿,我立即就會走。

你不必嫌自己命長,等他們走了,你肯定會死。

我現在不動你,你現在敢動我嗎?”

她笑了笑,捂著腹部道:“我沒吃飯,沒力氣,不想與你多做糾纏,你早間說了分道,就當咱倆已經不在一處,你攻你的城,我守我的孝。你做不成,我能成的。”

她撐著手起身走,四五個胡人面色不善,拓跋銑伸手,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薛凌聽見。

“少惹瘋馬,容易踢錯人,殺了又可惜。”

薛凌只作不聞,走時偷眼打量了一下屋里陳設,和在原子上一樣一眼就能看到所有,不像有能藏人的地方。

但每次石亓都能隨時出現,說明那蠢狗一定在近處,為什么就是找不到人呢,這破地也不像中原屋里有暗室。以石亓的身份,看管容易,總不至于找個籠子關起來罷。

她又與霍知討論了些時候,各自拿不出好主意,算算時間,明日差不多是必須要走了,再逗留拓跋銑定要起疑心。

兩處拉鋸,稍有不慎,萬一拓跋銑寧殺錯不放過。薛凌倚在椅子上,手撐著腦袋,第一回想罷休。

盡人事,她勸霍知,道:“你走吧,帶著剩下半枚,去安城外找,能找到,就找到了,找到了,能說通,就說通,能來救,就來救,不行就算了。”

拓跋銑說的對,她好像沒什么東西可以阻止他了。更重要的是,阻止他這件事好像不是那么必須。

這廣袤大千,與她并無干系,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她眼前只有四年前的那場雪,京中紛揚,行人來往,伶人高歌,孩童逗唱,他們說薛弋寒該死,薛家該亡。

都是要死的,何必管那么多,她道:“會讓薛暝分一半人與你,該去哪去哪,能不能成不必知會于我。

我....我..”她握著那只手,壓抑道:“我只去殺了魏塱,明白嗎?我只去殺了魏塱。”

霍知忙道:“姑娘這兩日是迷著了,不妨此事盡數交于小人來辦,旁的再說。”

稍作停頓,又勸薛凌道:“今日胡人先陣去了寧城,明日必有戰事,依胡人習性,拓跋王會去叫陣,那小王爺肯定會出現,在下會讓人隨時盯著,姑娘有什么東西可作信物就好了。”

信物,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讓那個蠢狗放心,且給半粒丸子已是費了老大功夫,在要給又是冒險。

她暈暈沉沉,道:“這樣,你說讓他貼身掛著,帶他去安城偷糧。”

霍知霎時大喜,霍云婉交代過安城糧案,但旁人皆不知與薛凌一道兒去的是碣族石亓。有這么道關系在,許多事容易的多。

他續勸她還是吃些東西,這話也是空談。入夜之后,薛凌在床上熬著,迷糊入了夢,好像是平城舊時,故人皆在。

她在夢里猶不敢推門,躡腳站在門口,薛弋寒發現了她,竟未如她想象中發怒,反溫聲喊她“怎么今日又回晚了。”

是了..是了...以前出城總要回晚,她伸手要拉魯文安去擋,拉了個空,才看見魯文安站在薛弋寒身側,招手大呼:“快過來。”

她喜極,邁步,又趕忙縮腳,翻身從床上重重摔到了地上,呆滯爬起才覺,她已經不敢過去了。

夢里,都不敢去。

薛暝拿著燭臺沖上前,薛凌在喘息聲里問了時辰,還不過三更。她自揮手,只囁喏問:“為何這幾天如此難熬。”

薛暝撐著燭臺說不出話,桌上吃食都粗糙,駐軍處想去尋些別的來皆是不能,唯有生火時才有熱湯,這會顯不是生火的時候。

她作無謂,搖晃又躺到了床上去,第二日晚間,霍知喜滋滋進來,道是話傳到了石亓耳朵里。

一切意料之中,順利的有些不可思議。拓跋銑前往寧城叫陣,石亓隨行,霍知喬裝說是沈元州該在城頭,一道兒去看看。

拓跋銑對他比對薛凌放心多了,欣然同意。一打起來,人仰馬翻,傳句話的空隙甚是容易。

霍知道:“既然有姑娘這樁事在,在下看,不如兵分兩路,由霍曉領人往原上尋人,咱們往寧城,姑娘意下如何。”

薛凌忍著腹內酸澀,道:“正好,別的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了。他姓石名亓,是羯皇的小兒子,你不要認錯了人,說不定羯人里頭是有真心歸附拓跋銑的。”

霍知接口稱是,又道:“此事不知成在何時,少則十來日,長,怕不是要三四月。”

薛凌又想過一陣,輕道:“到時候肯定不好從拓跋銑身邊劫人,他多疑,你只需要連續兩三次假裝找石亓,他肯定會擔心有人在鼓動碣族,試圖擾亂鮮卑后方,為求穩妥,估計會把石亓送回鮮卑王都以求萬全。

你們,在路上劫人更容易,給他的打擊也更大。就怕......”霍知等得一陣,薛凌卻道:“沒什么,謀事在人嘛。”

霍知點頭,道是無旁事就先退去。薛凌揮手,二人皆沒明言,就怕。。。到時候拓跋銑直接將人弄死了事。死了之后,還能強行瞞著一段時間。要是被碣族弄回去了,那就一刻都瞞不住了。

兩害相權,弄死更穩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