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常(三)

她抽出手,伏在地上,昏昏暮色里切齒過往,后悔許多時候沒換條道兒,好像差之一厘,就能錯開今日。

然后在這,無比執著的把今日...再變成明日錯不開的過往。

薛暝又候得片刻,夕陽退盡,云翳已見星光,他看了看墳頭灰燼,心中暗道:既然她要走,不如你早些放她走。

想罷取了水囊給薛凌,道:“咱們要走,就走吧。”說不上是不是幻覺,他隱約聽見有狼嚎。倒是知道原子上有狼,只是這種畜生,按理說不敢靠近人聚集的地方,在胡人帳子里幾天,從來沒聽到過。

薛凌接過水囊,往土丘前倒了一些,空洞問:“我要走嗎?”

薛暝忙跟著跪下,道:“那我們不走了?”好像回去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他總是分不清她要去哪,但這位魯伯伯不惜一死都希望她別走,那別走未嘗不好。

一瞬有南山田園過眼,這日子不太平,但肯定有個地方能安頓,好好的,閑下來。

養只壑園那樣的貓兒,他看她喜歡的不得了,特意打聽了是什么樣的貓崽兒才能長成這樣。

薛暝急道:“此處無人,我們快點走,他們追不上的。”

薛凌將水囊遞給他,薛暝緘口,拿著水囊垂眼道:“你..總要吃點東西...啊...”他臉上濺了些什么,下意識一顫,看見恩怨將薛凌左手釘穿在地面上。

沒等他反應,薛凌隨手將劍收回袖里,起身揚手道:“你看,我說了,我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賠給你,一定賠給你。”

說罷轉身往拴馬處去,薛暝看地上鮮血,忙追上去替她粗粗纏了幾道。這一路無話,深夜才趕到寧城處,拓跋銑看見她手上暗紅布條,只嫌她來的晚了些,沒瞧著熱鬧。

道是“怎么那姓孟的,跑著跑著,轉向了,要去追吧,又不知他往何處,不追吧,你們漢話怎么說,煮熟的鴨子飛了。”

他問薛凌:“伱說,他去哪了,怎么不往寧城來。”

薛凌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蛔蟲,我怎么知道他去哪,我若是知道走的是他.....”

這法子好像不錯,她笑笑道:“我早知道走的是他,該將一干人等殺干凈,無人領兵,他不走也得走了。”

孟行沒往寧城,初聽小有奇怪,轉念便想到,定是魯文安將地圖給了孟行等人,是魯文安不不想看著平城兵馬死,所以他非要自己死在那。

霍知所為被輕松隱去,薛凌話里他他他他的有數個,不仔細點根本分不清誰是誰,拓跋銑打量她數眼,道:“你這是怎么了,來的晚不說,人也給跟要死了一樣。”他頗著急:“你可千萬別死啊,至少別死在沈元州前頭。”

又道:“平城數千兵馬無路可去,沈元州尚且不肯開門,你要如何進去。”

薛凌怏怏:“怎么就無路可去,他們不是去了別的地方嗎。”

拓跋銑看她全無半點活泛,說也說不出個結果來,總而自己是順當到了這,不需要爭別的了。能伏那幾千來,博個砍頭的快感,沒伏到,也算不得大損失。

他催薛凌:“算了,既然都到了這,咱們就此分道兒?你底下的人,我都放了,本王攻城,你去殺了沈元州,如何。”

薛凌揚起左手,道:“你沒看見嗎?我死了父親。”她垂首,笑道:“斬衰,三日不食。有什么事,過后再說,你放他們先走,看看如何進城。”

說罷轉身要往外,胡人扎營處離鳥不渡尚有距離,估計拓跋銑也是怕沈元州從別處伏了兵馬,貿然撞上去,難說慘敗,至少挫了銳氣,不如等天命之后,一股作氣沖過去。

何況攻城之說有先陣中陣后陣,鳥不渡離平城太近,盡數駐扎在那,一旦沈元州遣兵偷襲,則后退無路。

現狀瞧來,拓跋銑要以先陣往寧城去,余下人馬,估計很長一段時間要駐此處。

她看東西都開始模糊,忙不迭邁腳,想找個空地,橫豎左右都是胡人營帳,東倒西歪全然不是舊時歸路,真是怪了,這不是寧城外頭么。

拓跋銑追了她兩步,戒備道:“本王還真不敢留你一人在這,要走你們一起走,要留,就都留下,我倒是好奇,你留在這做什么。”

薛凌輕搖了搖腦袋,道:“我乏的緊,先找個地方歇歇,不是我想留在這,是你.....你擋著我回去的路了。”

薛暝上前扶了她一把,指著一個空帳道:“在那。”他以為薛凌是在找地方歇息。

薛凌醒了醒神,未作聲,步履漂浮進了去,尋著簡易鋪就的床榻,合眼直睡到第二日天光,左手處疼痛鉆心方醒。

薛暝瞧她醒了,拿水上前,只說是胡人先陣已經點兵往寧城去,剩下不知多少仍在此處扎營,他不熟兵家,看不透拓跋銑意欲如何。

此舉和薛凌昨夜所想一致,她擺了擺手,輕道:“無妨,無妨。”又問:“霍知呢。”

薛暝道:“早間來過,我說你昨夜未歇,讓他晚些再來。”又勸薛凌先喝些水,桌上備了粥米。

她仍是搖了搖頭,只道喊“霍知過來”。薛暝無奈,出門將人尋了來,問過后才知,昨日平城兵馬撤離后,只往寧城向跑了不足百里,隨即轉道往西南向去了。

拓跋銑毫無準備,領著幾個打頭的胡人一起追了一陣,無功而返,笑與底下人說漢人望風而逃,神佑鮮卑。

這一來一回,沒顧上石亓,霍知等人與那倒霉鬼一般,都是被圈養著的貴重畜生,本隔得不遠,尋著機會,馬動了兩步,半枚象藏就塞到了石亓手里。

然他雖看到這些人是與薛凌一道兒,卻并不信任,且接近已是不易,再要搭話講清楚更難。霍知只說得一句“拿穩,她會找你”,別的再也沒有了。

至于說與薛凌的“小王爺不信在下”,自是為了誆騙薛凌,讓她早點從那堆土前離開。

須臾細枝末節,根本無從辨得真假,她心里交瘁,更是絲毫不疑。大抵是,本就騙了石亓多次,他不信也正常。

薛凌道:“三天,我們最多還能在拓跋銑身旁呆三天,也許都呆不了了。”她起身跌跌撞撞往外,道:“無所謂,能傳話就傳,不能傳拉倒。”

外頭陽光分外刺眼,拓跋銑既巴不得她趕緊走,也沒再留人守著。望出去,原野山巒,和平城外頭差不多像,又大有不同,是梁土以內,不是胡地。

過了鳥不渡,就是寧城,她回轉頭來,霍知恰到身前。聽見薛凌依舊說的是:“找不到算了,你們先走。”

霍知反和拓跋銑一樣怕留她獨身在此處,二人俱是怕旁人走光了,難保薛凌拼死給拓跋銑來兩刀。

他輕道:“姑娘勿意氣用事。”

薛凌握著手,里頭傷口扯開,血又往下滴,笑道:“不會,我不會,我絕對不會。等我殺了魏塱再說,我要是死在這,就少了兩個,太虧,我不會。”

薛暝沖上前將霍知推了出去,一手拉過薛凌,細致上了藥,心疼道:“不必如此。”

薛凌慢條斯理捏著手,道:“有什么關系,我不這么說,拿什么借口留在這。”

薛暝拿著換下來的布條,痛道:“我說這個,不必如此。”難得他在她面前說話有重音。

她還是道:“有什么關系,又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