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有松柏依舊,只是去歲來時尚能在霍云旸眼皮子底下買兩沓冥帛,現狼煙烽火,城中連個黃紙都撈不出一張。
諸人將箱子放下,在離義塚不遠處尋了個空曠位置挖坑。那倆畜生似乎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跟著人前爪口鼻并用,刨土刨的飛快。
薛凌打量四周,笑道:“原上找一片林子不易,難得城外恰好就有,她在這也好。”她看那只豹子,與薛暝指了指,道:“那東西在這,該是能活下去的吧。”
本是想帶著走的,路上過來時發現這倆畜生雖接近自個,卻并不親近,多半是不肯跟著。
薛暝點頭,陳澤冒出腦袋氣道:“什么在這能活下去,我要了,不在這,呆會跟我走。”
薛凌看著要回話,旁人過來道是“坑已經挖好了,還是早些葬了,他們還趕著回程”。
于是薛凌與陳澤各住了嘴,回身齊手將箱子抬往坑邊。薛凌只說要將人抱出來好好躺著,打開才看人已僵硬,根本直不開來。
權衡之下,只能連箱子放了進去,坐著,也是極好的。她將齊清霏那個盒子一并放了進去,臨填土,又翻撿一陣,拿了兩個人偶出來收在自個兒行囊里,復將那柄劍鄭重放在了箱子上方。
沈元州底下眾人七手八腳填土,薛凌按著那把劍,直至碎泥覆蓋過手背,薛暝道:“起來吧,她肯定....不想如此。”
儒童文殊,智慧之劍,斬無明貪嗔癡怒。有這樣的菩薩嗎?或許....有也說不準?
“是來了一個三姐姐,三姐姐就不是三姐姐,要變成四姐姐。”
她想著齊府那些事,風霜刀刃后,齊清霏喊得還是“三姐姐”。薛凌嘆氣站起,笑道:“也是,來日方長,等些時日,我拿她喜歡的東西再來祭拜。”
霍知上前催了一句,道是“趁著這會才天黑不久,不然還是早些上路,再晚了,今夜要宿在荒地了。”
薛凌不置可否,陳澤卻上前拉了拉她,擠眉弄眼顯是有私話說。薛凌看了他眼,又看了看那豹子,跟著往人群遠處走了些。
一離開,陳澤即捧手告饒,求道:“你呆會走,把我也帶上,你們可千萬把我也帶上,你們可別把我一人丟給沈元州啊。
這種他媽的,拿人當畜生的老爺,我怎么能隨他啊,我跟你說,咱們一起來,你無論如何得把我帶上。”
他嘰里咕嚕一長串,薛凌疑道:“什么意思,你不跟我們走?”
陳澤跺腳,哎聲連天,道:“你他媽瞎了眼了,沒看我出城啥也沒帶,我的天爺,你....我還以為你看見了...你這....你無論如何幫我帶走啊。”
薛凌回頭看了眼人群,再看陳澤身上,確是沒他的東西,那會誰有心思看到這些,話又說回來,她道:“你本也沒什么要帶啊,當天進去,不也空著手。”
陳澤惱道:“那我總有點衣裳銀子吧,我啥都沒帶,是姓沈的不讓我帶,他讓我回去給他找糧。
我同意了,我不同意肯定不行知道吧,我現在看他嚇死了,伱們無論如何把我弄走,我看出來了,姓霍的聽你的,你小子無論如何把我弄走,我謝你八輩祖宗。”
她再回頭,看沈元州手底下的人有七八個,合著除了給齊清霏掘墓,還有盯著陳澤的意思。不過以沈元州的手段,應該直接將陳澤扣下才是,怎么會....
或者這是寧城城外,沈元州覺得沒人敢如何?何況自個兒和陳澤并不親密,沒準他覺得,許以厚利,陳澤本該跟著他。
陳澤只當薛凌不愿,雙手將人臉掰回來,急道:“你是不是不愿意,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愿意抗胡,我愿意啊,我愿意啊。
我全付身家性命,我愿意啊,我跟你說,他干啥都行啊,他得...他得讓底下人知道是吧,我送死我心甘情愿啊,你不能騙我去死啊。
他今天騙你去,明天不定為點啥騙我去,咱,咱得惜命吧。”
薛凌辯解了句:“他不見得會騙你,他不信我而已,不信我應該的。”
陳澤一掌推她,又趕忙將人扯回來,低聲道:“你他媽瘋了,他憑啥不信你啊,咱們,咱們該給糧,該給命給命,他憑啥不信啊,你得把我弄走,不然就是你們害死我,你得把我弄走。
他不信你,他就不會信我,我說沒糧了,他也不信,他能弄死你,肯定要弄死我,你得把我弄走。”
那廂人填完土,高喊了一聲“陳先生”,陳澤揮手道:“哎,我這跟兄弟告別呢,還不讓說幾句貼心話。”
又扯著薛凌道:“你聽見了,你聽見了,我是真沒糧了,他要是不信你,他就不會信我,你說他得用啥手段,他不得活吃了我,你今天死活得把我弄走。”
有人再往過來走,薛凌道:“我了解他,他若不信你,不會讓你出來,一定將你扣在那了,既然.....”
“既然個屁啊,是齊將軍,我說我跟齊將軍有情,我與她山盟海誓,我跟她情比金堅,我無論如何得來送送,那畜生,那倆畜生也得來送送,我不來誰帶著來啊,你....”
薛凌怒道:“你胡說什么。”
話落另兩人到了跟前,催道:“墳好了,就到這里吧,多事之秋,別講究這么多了,也就是王上重情,你看現在,哪個死了能出城埋到這來。”
陳澤不敢再多話,求助看著薛凌,她垂頭往埋骨處,果見簡單壘了個墳頭。薛暝遞與她一把碎土,道:“你也....與她添一捧吧。”
薛凌雙手接過,輕放了上去。沈元州底下各自催促,道是“咱們趕緊回吧,天晚了不定有什么變數。”
霍知亦輕催著薛凌道:“小少爺也走吧,咱們還趕路呢。”
陳澤喊得一聲:“薛凌”,又喊:“霍兄,霍兄,你得說句話啊,咱們這走了,不知啥時候才能再見,你.....”
為首之人何軒拉了他道:“咱們回去吧。”
薛凌手上沙屑未抖,拽住了陳澤,道:“閣下是何意思,帶他去哪?”
霍知一看,忙道:“小少爺有所不知,陳兄報國心切,意欲死守寧城,不與我們同行。”他笑于何軒解釋:“怪我,怪我沒說清楚,好了,咱們就此別過吧。”
何軒未發作,扯了陳澤要走,才發現薛凌沒丟手,復扯兩三回,仍不見她松手,冷道:“你又什么意思?”
薛凌指了指陳澤,道:“他隨我進城,而今我要走,他不跟著,都不用知會我一聲了?沈元州是何意思,趕我離開,又要扣我的人?”
霍知賠笑道:“小少爺多慮,是陳兄執意留在此處,咱們與他,也只是....”
“是嗎?”薛凌轉頭看著陳澤,笑道:“你與他說,你走還是留。”
陳澤心慌不已,左看右看不敢開口。何軒勉強笑道:“不是我要留他,是他與王上說出來拜別齊將軍,然后回程的。
怎么你這話,好像我要把他綁回去一樣。”
說罷放開陳澤后退了兩步,沈元州底下人齊齊逼近了些,各自按了刀。一時劍拔弩張,薛凌笑笑也松了手,與陳澤道:“原來如此,你不早說。”又揚手招呼薛暝等人道:“我們走吧。”
霍知暗抹了把汗,陳澤跺腳不敢喊。何軒喘氣放松了些,雙方俱是八九人,武力相當,誰也沒想打起來。
霍知自是不想生事,為了一個陳澤不值得,何況將陳澤留下,多少還能挽回一點沈元州信任,不定哪天還要接近。
何軒卻是聽聞陳澤已經應了王上,而且應的興高采烈,只當尋常來埋個人爾,這要是把陳澤帶不回去還了得。
他看薛凌服軟,也沒作多余提防,此乃寧城城外,呼哨一聲,這群人僥幸今晚逃脫,也絕活不過明天。王上的意思,陳澤與這幾人不是一路,想來犯不上。
他往旁邊退了些,給薛凌讓了道,想等人先走。薛凌頷首,擦身過,手往身后,再轉回來,恩怨從后背拔出又從何軒脖子上劃過。
血,噴了清霏一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