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皇城事(一)

薛凌回到京城時,因無官職在身,便做了個富貴少爺。她只道回來是讓薛弋寒擺著表示薛家絕無二心,所以也就懶得理會城中吩嚷。

終又有些孩子心性,此刻已沒了門禁。京城繁華,一出街,就迷了眼。聽書喝茶,看笑買花。街邊食物又比平城精致百倍。薛凌一刻也閑不住,若不是薛弋寒交代晚間要歸家,只怕她連回薛府的路都不記得。

初春正是一年之計,桃紅柳綠。街上脂粉味濃,幾經熏染,薛凌某些心思就瘋狂的冒了出來。

趁著薛弋寒無心管她。便打扮成尋常公子哥成日里胭脂水粉、珠釵首飾的買,只說是送與心上人。到了晚間,拿出來偷偷對著銅鏡涂抹佩戴。

薛凌算不得絕色,只是頗為清秀,豆蔻年華,褪下一身凌厲,倒是透出些嬌憨來。看著鏡子里的一張臉。薛凌既覺得自己負了父親教誨,又有種偏執般的上癮。

白日里出門見著環佩之物就移不開眼,連價都不問通通買了回來藏在被褥里,深夜拿出來一件件的試戴。

她幾乎不曾在京城呆過自是沒人認識。幾家鋪子一見她就笑得心花怒放,只恨店里名貴之物不夠多。

就這樣過了幾日,薛凌又一日傍晚還家,卻見薛老夫人在廳里哭的呼天搶地。她對這個祖宗不甚親熱,有心要繞過去,又實在覺得于理不合。

躊躇片刻硬著頭皮湊上前,恭敬著問:“祖母何事傷懷,可是孫兒行事有何不矩之處,請祖母明示。”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接著呼天搶地的哭。薛凌一股子厭煩直沖腦門,她實在不擅長與婦人打交道。

見這哭的不能自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狠心,只得按話本子上的說法跪下來裝模作樣的胡謅:“長者不娛,子孫之過矣。祖母既不愿明說,定是孫兒無能,不能解祖母之憂。當長跪在此,稍后請父親責罰。”

她一張小臉斯文,咬文嚼字起來頗有些書生風范,內心卻是已罵了十七八遍娘。

今日出街得了幾塊好玉,本是要拿進去給薛璃留存著,現困在這連帶著身子都重起來。

好在薛老夫人似乎被她騙了過去,抹了一把淚看著她:“你是個好孩子,只是這事不該與你說。你且回房去,祖母在這等你父親。”

薛凌有心想要再阿諛兩句,沒奈何身體實在誠實,忙不迭站起來道:“父親稍后即還,還請祖母寬心”。然后飛也似的逃了開。

待一會聽到動靜出了房門,便見庭前碗碟亂飛,茶水傾了一地,薛弋寒跪在地上不說話。

薛老夫人中氣十足,指著薛弋寒腦袋罵的千奇百怪。一會說薛弋寒無能,讓人欺到了頭上。一會說自己教子無方,無言見列祖列宗。

薛凌見慣了薛弋寒說一不二,今兒瞧著都新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暗忱這趟京沒白回。

抓著個下人套了兩句,方知府中常年沒有小輩,薛老夫人身邊兩個侍女,打小孫女一般疼。

逢著初一十五,薛老太總會往城里義莊布施飯菜。今兒去領頭的,便是其中一個小桃兒。

不知路上何事招惹,哭哭啼啼著回來不算,沒多時把自己掛到了房梁上去。等人發現,胸口都涼透了。

薛老太當時哭成了淚人,敲著拐杖問同行的人是怎么回事。

隨著去的七嘴八舌湊了個大概,大抵是小桃兒下馬車的時候,江家公子正好經過,回頭多看了幾眼。

不一會就來了幾個跟班樣的人纏著問小桃兒是哪家丫頭,要討了去給江家少爺做小,這輩子榮華富貴等等渾話。

小桃兒一干女侍本是出門布施,一個侍衛也沒帶,唯一一個有點力氣的馬車車夫被眾人按著連頭都抬不起來。

小桃兒左右閃躲不得便急了:“我是將軍府薛老夫人的貼身丫頭,你們還不放開我。”

幾人一聽倒是住了手,卻往小桃兒臉上吐了一口,狠狠道:“還以為是以前的將軍府呢,給臉不要臉。”

京城之人耳聰目明。薛弋寒處境,怕也就薛凌心思簡單所以不知。小桃兒自小在薛老夫人身邊長大,哪兒受過這種委屈。回到府里又羞又急,都沒跟薛老夫人提,撿了根白綾就掛了上去。

薛凌聽的頗為糾結,完全不能理解這點破事怎么就命都不要了。

再薛老夫人本只是傷心,沒曾想薛弋寒回來聽聞此事,只道江少爺沒做什么逾矩之事是小桃兒過于性烈。怎么也怪不著人江府少爺。

幾輪對話下來,薛老夫人就將面前茶水點心砸了個干凈,痛罵薛弋寒懼國公府權勢。

薛凌見此事半天還不收場。只得走上前去秉了薛弋寒:“父親既不方便去,就讓兒子代勞。孩兒年齡尚小,又無功名在身,斷不會有人說我薛家以勢欺人。也請祖母寬心,孫兒定要江家少爺給個說法。”

薛老夫人連聲道好,拍著桌子讓薛凌即刻就去,絲毫不顧薛弋寒喝斥不要參合。

薛凌難得有機會光明正大和薛弋寒做對,歡天喜地回屋取了柄劍,未叫馬車,只想著順路轉轉。

薛凌從未去過江國公府,好在這名頭頗響,少有人不知。一路問著,一盞茶也就到了。

她回來幾天,也是見過薛老夫人身邊倆姑娘,但她不知哪個是小桃兒,知道兩個都比微微她年長些。

不知是何原因,薛凌看見些嬌俏姑娘便覺得艷羨不已,覺得身上釵裙音容無一不好看。

是故,她決定去江府問問,固然是為了薛老夫人那爛攤子。她跟薛弋寒是近兩年生分,卻也見不得自己父親受別人的閑氣。在邊關便是如此,一旦薛弋寒稍有為難,薛凌就堂而皇之的站了出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薛凌實在有些想不得小桃兒把自己掛了起來。她甚少接觸女子,回來除了街上擦肩,見得最多的也就是府里來回幾個丫頭。偶爾晚間聽得幾人打鬧逗趣,都覺得真好。那般巧笑玲瓏,她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能擁有。

突然聽說人沒了一個,心頭也是有些火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