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前塵(五)

這事給父子關系打了個死結,還來不及解,薛凌身上又狀況百出。她終究是個女兒家,到了年歲,那些女性特征開始春筍般的冒出來,她羞且怕。

然而薛弋寒一心按著自己長大的路子養著薛凌,身邊又沒個婦人,每每薛凌提及,他便按自己的方式將薛凌的狀況藏了起來。

不是沒想過讓薛凌恢復身份,但他看著薛璃就覺得放不得薛凌,起碼現在放不得!

他私下找了個唱戲的讓薛凌用假聲說話,教了薛凌將胸口束得比練武的男子還要平。

一句謊言,不過寥寥數字。可是為了圓這個謊而做出的事情,只怕罄竹也難書盡。

薛弋寒偶有擔憂,又很快的將念頭壓下去。薛璃此生習武無望,只盼有一天能生個兒子寄在薛凌名下。

薛家有些事,還不到斷的時間。縱落兒是個姑娘,只要留著薛家的血,那就要扛著整個薛家。

薛凌自小并未辜負與他,以至于薛弋寒從未想過薛凌內心早有些情緒發芽,越是隱忍,越是膨脹的可怕。

一朝形式逼人,就砰然炸開。竟與他書房兵刃相向。

薛弋寒眼里的兒子,該是肩抗天下蒼生,自然也包括扛著柔弱的薛璃。他原以為薛凌會理所當然的理解他的苦心,卻不想薛凌尖銳的問為何不讓薛璃去死。

這個兒子,怎么了?

可不管怎么了,他此刻也無暇顧及。薛凌少年英才,總有機會活的好好的,日后父子相見,自會冰釋前嫌。薛璃一丟出去,必然護不住,他焉能不痛

薛弋寒戎馬半生,少有敗績,知這次兇險萬分,卻也沒想過書房一別,這一生。他與薛凌,天人永訣。

而薛凌那次燒退之后,臉上就甚少笑容,仿佛是把薛弋寒的表情撕下來糊在了自己臉上。

她來了月事,身體又開始發育,男女有別這件事終于從書里跳到了她眼前。

她又驚又氣,心頭千絲萬縷又不得與薛弋寒說,唯拼了命的去找些書本來瞧,想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這一讀,十來年的平安喜樂就被敲的稀碎。她讀到大家閨秀,又讀到小家碧玉。最后讀的整個人都分裂,日日靠著練武壓著那些黑暗心思。

但一看到薛璃,意就難平。她開始想,如果薛璃健康,她該是個嬌俏姑娘,像話本里一樣,被父兄捧在手上。轉而又恨自己懦弱。大丈夫當攜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畢竟話本子里也說巾幗不遜須眉。

這種矛盾的情緒來來回回拉扯著薛凌,扯的她愈發陰郁。她很難與薛璃計較,仍是如往日一般哄著。那些恨憎不甘就默默傾倒在了薛弋寒身上。

束胸之后,薛凌再也穿不得單衣。為了遮掩,只得說要恪守禮制,重重疊疊。一件不落,把自己真正活成了少爺。除了魯文安,再也沒人叫她崽子。

等先帝駕崩之時,薛凌堪堪十四歲。尋常武將已遠不是她對手,除了一張臉頗為清秀,看著稚嫩,其行事手段宛如薛弋寒倒了個模子。

胡族兵況,便是薛凌和魯文安一手探回。最終戰事未起。京城情況不明。薛弋寒原本無意帶著薛凌回去。西北幾百里皆是他薛家一手護下,薛凌在此遠比京城安全。

臨行前薛凌卻道:“新帝登基,將軍再三拒旨不還,而今戰事未起,卻將自己兒子留在千里之外。莫不是有意讓人思量,我薛家有何不臣之心?若將軍前腳一走,這里后腳便有人來,遞了旨意賜我自盡,逼反西北。薛將軍以為如何?”

薛弋寒不是不懂人心難測,只是他與先帝君臣坦蕩,多年不曾這般算計。

此時被薛凌指出,好像是默認了自己兒子想法。他不帶薛凌,若新帝疑心重,當真難善了。索性將薛璃也帶上。想著到了京城看看名醫也好。

只薛璃經不得快馬,另走了道比薛弋寒一行人晚了三日有余才回。

前塵往事過眼后,薛凌靠在船沿上盯了魯文安半刻,又回轉頭去看風景。

她生在北方,此時一路南下,兩岸花草盡是些沒見過的事兒,看著看著就有些出神。

魯文安端了一碗魚湯來呼她:“崽子快吃。這是我昨兒下網隨手拖上來的,這河里魚是真肥,比我小時候可肥的多。”

見薛凌趴船沿上不動彈,想著她行不慣船難受。又道:“喝了回去躺著吧,也不要太難受。雖是水路,待今日傍晚,咱們就上岸貼著水做商人走,一路耍將過去。”

薛凌接過碗問:“父親出了何事,可是朝堂之爭。”

魯文安一答不上來就扣腦袋,只哄著薛凌“這事兒我當真不知,你知道你魯伯伯腦子里沒半點的東西只懂得騎馬打仗。將軍讓我帶你去取東西呢”突而又一個激靈,問薛凌“將軍出事了?”

薛凌長嘆了一口氣,她早該料到是這個回答。只念著若父親出了事,她這也斷無太平。此刻風平浪靜,應是暫無大礙。

她喝了一碗魚湯,覺得惡心更甚,便回船艙里躺著。卻又睡不著,百無聊賴的想這幾日經過,猛然記起薛弋寒交代了一句“薛璃從此姓江”。

薛凌心又糾了起來,覺得局怕是做了好幾日了。若如此,那時父親就料得大禍臨頭。想方法將她和薛璃推了出去。

薛凌將回京以來的人和事兒,從頭再過了一遍,姓江的便只有一位,國公府江家。

略一思量,又苦笑著出了聲。她已知道薛璃是如何光天化日進了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