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四月雪(一)

在樹下坐了好一會,薛凌才站起來。此刻她身上就一件單薄褻衣,好在常年習武,也不甚畏寒,只羞憤心思不能自抑。

所想一多,就無法安靜下來。薛凌循著月色又狂奔出好長一段距離,想緩和一下這種情緒,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有些念頭,就如同鬼魅一般,從幽暗之處,張牙舞爪的跳到了眼前。

此處從城鎮出來不遠,零零碎碎總有人家。有些燈火已熄,有些還燃著昏黃熒光。薛凌站的近了,還能聽到婦人哄兒囈語。

遇見了一家,又遇見了一家,再遇見了一家。薛凌在院門旁站立良久,就未離開。圍欄不過三五尺,一個翻身。她就站到了院里。拿頭上簪子伸進門里輕微一挑門后的門閂。門應聲而開。

只薛凌沒想到的是,農家門廊破舊,她又不擅長做賊,這一推,門發出一聲老大的“吱呀”。

此刻入夜并不久。想是主人家只剛剛淺眠。當時屋內就有中年男人問:“是誰”

薛凌嚇了一大跳,血都沖上了腦門。數日來的圍追堵截,那種驚弓之鳥的心態被這一聲喝問全部勾出。

先下手為強。她腦子就只有這一個念頭。

循著聲音來的方位,飛身過去,伸手一探,薛凌就碰觸到了說話的人,連猶豫都沒,一記手刀砍在脖子上,就聽見男人重重的栽倒下去。

屋內又響起婦人的尖叫以及隔壁屋子老者的詢問:“兒子咋了。”

然后就是一片亮堂。有五六十歲的老嫗劃著了燭臺,肝膽俱裂的看著倒在地上的兒子,還有被薛凌扣在手里的婦人。一枚四五寸長的銀簪就抵在婦人脖子上。

薛凌已隨手摸了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布片披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讓人看不出身形。頭發又散亂著,臉上全是塵土。她不說話,屋里幾人竟也不敢說話。

還是老婦人最先忍不住,撲倒地上:“你……你把我兒……怎么了……..。”

其實,這屋里,最緊張的其實是薛凌。她這一生,學的是君子坦蕩、定國安邦。

沒想到先做的,盡是些男盜女娼。

她手上挾持著婦人,既不敢放手,也不敢把人怎么樣。腳下癱倒的男人,也不過是暈過去了而已。但她也不能就此離去。她既無衣物,也無糧錢。

偷些錢財,這個事,必須要做。她從林子里出來就一直在想。只是內心那一點正直讓她實在難以下手,路過了好幾家還不能說服自己,直到越走越偏,只怕錯過了這家,前面再難有人煙。

薛凌啞了嗓子學著男子聲音:“我是個逃犯,只求財,你兒子只是暈過去了。”

她說的咬牙切齒,嚇唬著跪在地上的老嫗,也嚇唬著自己。

老嫗當即就叩起了頭:“好漢稍等,好漢稍等,你不要傷我兒媳。她有三個月身孕了”。又轉身向旁邊的老頭哭:“快去把家里的銀子都給好漢….都給好漢。”

慌亂之中薛凌根本沒顧忌婦人樣子,聽老嫗這樣說,才看了一眼,幽微燭火之下,自己扣著的人小腹是有些微微隆起,還不太明顯,但確實是孕相了。只此刻被薛凌勒著上身,脖子上又有一點冰涼刺骨,抖的如同篩糠。

薛凌喘了一口粗氣,松開了婦人。一低頭,讓發絲把臉遮的更嚴實了些,才繼續開口:“我不傷人,你們不要叫喊。”

老嫗扶著婦人顫巍巍的在一旁坐下。一時間屋內靜的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薛凌坐在床上,卻遲遲不見老者拿銀子來。她本就心虛,久等就更急躁。卻又不能拿屋里的人怎么樣,干脆就打算不要了,看見屋內一角放著衣物,也不管合不合身,隨手拿了幾件就要走。剛要出門,門外已經火光沖天。

原此處雖是獨居,不遠卻有村落。老者根本沒打算拿什么銀子,出了這個門就去叫了一村的后生,舉著火把就堵住了門。朝廷對于逃犯的獎賞是非常豐厚的。何況老者說是個年輕的獨身逃犯,身上也沒兇器。

薛凌掃了一眼屋內幾個人,一個孕婦,一個頭發皆白的老嫗,還有個就是癱地上的男人,哪個她都下不了手。只通紅了眼盯著老嫗,惡狠狠的說道:“你兒子至多一炷香就會醒。”

然后隨手拿了一根木棍,霍家走狗難說,但普通人,要困住她薛凌實在異想天開。只是打起來才發現,她實在太過瞻前顧后,生怕傷了人。來來回回,身上就多了好些扁擔竹杖痕跡。

雖無得到錢財,但是拿了好些衣服。薛凌又跌跌撞撞的走出老遠。這些時日,好像就一直在逃命,從來沒停下來過。哪兒出了問題,到底哪兒出了問題呢。

此處不比平城風沙,到處都是青山綠水,夜深了,月色之下更顯靜謐。薛凌走著走著。就看見一方野池子,波光粼粼。連自己不會浮水也顧不得,一步步摸索著把自己泡了進去。

四月初水溫還低,浸到傷口處更是有些癢麻難耐。借著月光,薛凌粗粗看了一眼身上,被霍家狗踢的那一腳是最重的,皮下都有了些淤血。剛剛那一伙烏合之眾反而沒傷到個啥,就是些淤青。

看著看著,就有些想笑,她薛凌在平城之日,劍挑數十個將士,數十招之內仍能不落下風。今日一堆普通人打的毫無章法反而弄傷了自己。蟻多咬死象,古人誠不欺我。

這般想著,好勝心又起。自己若有劍在手,有劍在手…………她重重的撩了一下水,有劍在手又能怎樣。

她已經翻墻入室,難不成還敢殺人放火?

此時身體上的難受反而成了心頭解藥。薛凌干脆將頭也沒入水中,從山上跳進江里那種窒息感又回到意識里。

她做了些什么,她今晚都做了些什么。她做娼妓模樣在城門口吃一個餿了的饅頭,又看著五六十歲的老嫗給自己磕頭高喊“饒命”。

一個月前還不是這個樣子,她白衣仗劍,天地勒馬,少年風流。聽人喊自己神將。可突然又有人喊她

“小少爺啊,這世上哪有什么神功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