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攻不過劍走偏鋒,守不過熟能生巧”。
這世上有沒有神功蓋世,現在的薛凌還不能斷言,可熟能生巧這事兒,她已經體會了個十成十。
縱是那夜逼得她把自己整個人埋進水里,才能從罪惡感中解脫。可此時此刻,薛凌站在一輛富貴模樣的馬車前,拿一柄長劍,攔人攔的輕車熟路。
這一路,終究是要吃飯喝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從第一次開門開的膽戰心驚,到了后面。薛凌已經能進屋翻個底朝天尚不驚動院子里睡著的狗。
如是農家,就只拿些吃食。如還算富貴,就順幾兩銀子。她一路跟自己說著能屈能伸,一路雞鳴狗盜。
如此日夜趕路,累了便在雜草從里睡一會。再未停留,四五日后。總算到了京城近郊。她有心要早些進去,只看了一眼身上,便在一個較為偏僻的官道路口躺了下來。
雖是一路不擇手段,但到底未多取。薛弋寒身在大獄,情況未明,薛凌只恐進了城也不能回薛家。自己身上除了一柄廢鐵般的劍,基本身無分文。心一橫,就想攔個過路的人,討幾兩銀子。
此處過往人寥寥,而且看上去多為平民百姓,沒什么錢。薛凌躺了好幾個時辰,才聽見馬車聲由遠而近。翻身起來,難得的露出了笑意。
她自幼在軍里長大,最熟悉的就是馬匹,來的馬車兩匹馬遠遠看去俱是高昂雄俊、四蹄穩健,一看便知價值不菲。馬車上雕花畫月,后面還跟著四個保鏢樣的家丁,身下坐騎也不是凡品。想來應是哪家的富家小姐。
由于知道奔跑著的馬停下來還要好長一段距離,薛凌扯了一截衣襟捂住臉,就站到了路中間,丟了劍鞘在地上,攔住去路。
駕車的老頭御馬之術嫻熟,看著有人站在路中間,老遠就抖了韁繩,還駕著馬緩走了幾步,才湊到薛凌跟前
薛凌還是那冷冷的聲調:“我只求財,不想傷人。”
車后面的人駕著馬緩緩的走出來,看了兩眼薛凌。就笑出聲:“你是哪家不長眼的,不知道這是誰家的車?”
薛凌確實不知道這是誰家的車,最重要的,她身量比馬上的大漢矮了不止一頭,一看就知還在稚齡。而且手上的劍有些銹跡斑斑。這不過是她順來的,能有什么好東西。與人一比,確實有些可笑。
雖說并不懼,但如打起來也只恐個沒完。薛凌踢了一腳地上劍鞘,一躍而起,踩著劍鞘就站到大漢的馬身上。
銹劍無刃,根本沒什么生命危險,薛凌也就毫不留手,直取大漢頸項間。她已打定主意,她攻的急,如果大漢擋的住,她左手就用銀簪傷馬,然后把這個人踹下去。如果擋不住,那這個人就是人質。
薛凌常年不在京城,日常所習不過幾大武將世家,對這些人來客往,完全不知誰是誰。更不知她今兒攔的,是梁國巨賈蘇家。
自古士農工商,商排末尾,可錢,又有誰不喜歡,有錢能使磨推鬼。嘴上說著賤民,日常行事,哪個巨富做的又不是上賓。
此刻馬車里坐著的是蘇家當家夫人,剛去探親回來。后邊跟著的便是貼身的侍衛。馬上的那個原是叫蘇銀,是蘇家的家生子。
蘇銀萬沒想到這個半大孩子來的如此氣勢洶洶,而且武藝還不錯。也是拔刀便擋。做為夫人貼身的人,他功夫自是不弱,擋薛凌這一劍也是輕而易舉。
然后又一個刀鋒偏轉將薛凌的劍架開,正打算扯著薛凌下馬。還沒來得及,就見自己愛騎血濺出一尺高,一個心疼的功夫,人已經被薛凌一腳踹到了馬下。
馬吃痛,狂性大作,嘶鳴著跑了兩步揚前蹄踩下來。蘇銀忙不迭的在地上翻了兩個滾才避開。只是這個當口,薛凌就從馬上飛身躍下,劍順勢架到了他脖子上。
其他人一瞬間都下了馬把薛凌圍在中間。忌憚著薛凌傷人,一時沒攻上來。
“我知道這柄劍殺不了人,但我手上的東西可以。”一枚銀簪在薛凌手里亮著寒光。“我只要五十兩銀子。”
蘇銀又氣又好笑,這小子不知道是個什么路數,拿把破銅爛鐵,打劫蘇家。一亮身手,他還以為碰著硬茬,結果就要五十兩銀子。他連自己被制住都不怕了,干脆指著脖子喊薛凌:“來來來,往這戳。爺今兒栽你手里。”
薛凌本是眼無波瀾的模樣,此刻就變了臉色。她記起那夜老頭說要拿銀子給她,轉而叫了一大批人要拿她見官。
她看著地上的人一臉不屑一顧的樣子,陰郁就逐漸爬上了心頭。行動比腦子里的念頭還快,自己鞋子已經踩在了蘇銀胸口,陰惻惻的問:“你當我不敢?”
連蘇銀都嚇了一跳,他見薛凌雖蒙著面,但眼神清冽,要的也不多。只當是事出從急。這句話卻問的他心驚肉跳,明明是個孩子身量,語氣卻像極了惡貫滿盈之徒。一時都不知道回句什么。
“我只要五十兩。”薛凌已換了沙啞嗓子,踩著蘇銀胸口,手上的劍一點點往蘇銀脖子上壓。未開封的劍當然傷不了人,但致命處的傳來的那種壓迫感仍然讓蘇銀覺得氣血上涌。
但他是個侍衛,侍衛哪有什么惜命的時候:“殺了他。”蘇銀沖其他人喊。
“稍等一下。”轎子里傳出來的是個好聽的女聲“你先放開蘇銀,來我這取銀子便罷了”
“夫人不可,這小子不是良善之輩。”蘇銀脖子已經被壓的有點咳嗽,但還是扯著嗓子對著馬車里的人喊道。
薛凌遲疑了一下,把腳從蘇銀身上拿下來。對著蘇銀嗤笑了一聲。她若不是良善之輩,不知道殺了他幾次。
這一刻,薛凌還以為自己不過是能屈能伸。
想是防著蘇銀亂來,馬車里的人伸手撩起了半邊簾子,露出一張如花容顏來:“蘇銀,你先退吧!”
薛凌再未前行一步,她自回京城,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女兒家飾物,自然就看出坐著的人身上所著,無一不是價值連城。蘇銀既叫她夫人,想來應該已是當家主母。
但薛凌瞧著,眼前婦人,多不過二十五六,如云秀發挽在腦后,以一頂蓮花冠束著,耳邊兩粒珍珠,光華更勝過薛璃給她那顆鬼工球。只她對服飾這玩意不甚了解,瞧著婦人身上金絲銀線,卻不知是何布料。
蘇夫人見薛凌愣愣的盯著自己瞧,也不以為意,露出個淺笑,柔聲問:“好漢何事劫我蘇家馬車”
她問的清風徐來,薛凌就亂了方寸。這一路不是財狼虎豹,就是杯弓蛇影,突然有個人問她出了何事,語氣就像問她早膳可有用好,薛凌就有些結巴:“..我丟了盤纏,只求個........回家路用。”
“五十兩路用,你要請御林軍給你護身嗎?我瞧你這架子也用不著。”蘇銀在背后沒好氣的嗆聲。五十兩對于蘇家這樣的人來說,可能就是局牌九,一把扇面。但對于普通百姓,那也是數年開銷。這小子說拿去當路用,真是好大的口氣。
薛凌噤了聲,她是真不知道五十兩是個什么數兒,這一路,她基本就取個飯錢,也沒多拿。今日好容易逮著富的。想著要個薛璃的玉球錢總不為過吧。此番被蘇銀一嗆,一時間不知道咋回。
“蘇銀不可妄言,好漢怕不是哪家公子落了難。這里有五百兩銀票。你且拿去應個急。”婦人仍是輕輕柔柔的喚薛凌。
薛凌躊蹴了一下,還是上前接了銀票,一抬手,在婦人面前把臉上衣襟扯下一截:“你且記著我,如有將來,我定十倍奉還。”
婦人倒被這舉動嚇的愣一下,轉而又帶了笑意,干脆從身上扯下個中空的銀質香囊來遞給薛凌:“好漢雖年幼,我亦深信君子一諾。他日山水相逢,京城蘇家,恭迎大駕。”
薛凌復又蒙上衣襟,站到了一側,示意眾人先走。
婦人也未推辭,招了一下手。馬車便疾馳而去。
蘇銀在馬上回頭看了薛凌一眼,這個小崽子,年級輕輕,下的一雙好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