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長安花(四)

齊清猗看薛凌閉了眼,站起來拿了條褥子想給薛凌蓋上。她問不出三妹妹到底是誰,可相處下來,那份好是能感受到的。她都有幾年沒體會過這種日子了,雖然擔心肚子里的孩子,可沒有下人添亂,沒有姨娘鬧進院里,吃喝都是最好的,她真的別無所求了。且蘇府的大夫今兒剛請了脈,說胎相極穩,她更是開心。

眼前少女睡著,一張臉反而比醒著的時候柔和的多。瞧上去不過十五六,比實際年齡還小些。一起生活了這些時日,她既有依賴,也有憐愛。是不是自己妹妹有什么要緊,府里那幾個妹妹倒是親的,又能怎樣呢?

想到這些,齊清猗手又不自覺的放到了自己小腹上面。其實除了日常嘔吐犯困之外,她還感覺不到自己肚子里多了個小生命。畢竟還不足三月,怕是都沒成形呢!

但她仍舊忍不住的時刻都想把手放肚子上去,那里,那里很快就有會動的小手小腳了。其實這個動作給有心人看到是件很危險的事情,三妹妹三番五次提醒盡量克制一下,偏她總是改不過來。

為人母啊,個中慈愛,怎能與外人道也。

薛凌迷糊著感覺有人過來,一翻身滾到地上,把平意滑到手里,才回過神來是在齊清猗的屋子里,又默不作聲的收了回去。她習慣了睡覺不讓人近身,今天沒想到能在椅子上打瞌睡。

齊清猗嚇了一跳,抖了抖手上褥子道:“我怕妹妹著了涼,你要是困了回屋去睡吧。”

薛凌接過褥子,又躺倒了搖椅上。雖說宮里還沒送信出來,但一刻也松懈不得,她幾乎時時守在齊清猗身邊,晚上也不敢睡太死。

已經分不清自己為什么要保齊清猗的孩子了。薛凌最開始覺得這個娃生下來大有可為,一門心思的扎了進來。混了這大半月,又覺得自己真的很想保住齊清猗。

這些歲月,少有的肆意。自己愿意是個什么模樣就是個什么模樣,張狂少年做得,嫻靜小姐也做得。府上日子又無聊,她就跟著齊清猗學些閨閣趣事,撫琴烹茶刺繡,不求修身養性,但求打發時間。

琴是極好聽的瀟湘云,不是蘇夫人彈的那首廣陵散。

白日里,陳王也自覺避開她們倆。齊清猗雖總是懷疑薛凌身份,可倆人聊到興處,還是開懷多些。她做少女時,樣樣都是好手,這幾年憂思入心,哪有興致做這些。就是最近薛凌在這,才又翻出來。

一個教的興起,另一個學的也像模像樣。薛凌自幼沒有娘親,齊清霏是個妹妹,平和了與齊清猗相處,又是另一種感覺,幾日下來,可不就是上了心,不管從角度出發,都想保住齊清猗。以至于兩人雖好有些話沒說清楚,卻越發像對真正的姐妹。

只晨鐘晚間偶爾撞見陳王,薛凌覺得此人眼光怪怪的。

齊清猗習慣了薛凌不怎么說話,對她手里那把劍也見怪不怪。將剛剛繡好的如意紋拿過來展示給薛凌道:“瞧,我都繡好了”。她羞赧的看了兩眼外面,悄悄道:“這個可以做孩子的小肚兜呢。”

這府里原來一個可說話的人都沒,難過事要全部壓心底,高興事…能有什么高興事呢?現在齊清猗話就特別多,啥都想給人念叨一下。

薛凌瞅了兩眼道:“大姐姐回一趟娘家吧,我來了好些日子,該回去看看”。她想著再過幾日,春闈就要放榜了,少不得要去會會宋滄,齊清猗的肚子快三月,已經隱約有些隆起了,一刻也離不得。不如去齊府住幾天,自己好安心辦事。

齊清猗一聽此話,立馬就紅了眼眶,以為薛凌要走了,丟了手上東西道:“三妹妹是要回去了?”

“我有些事要出府,你一個人怕有危險,不如隨我一道回齊府住兩天,辦完事我還會來”。薛凌趕緊補充道,這個人一哭起來,茶壺倒水都沒這么順溜。

“那就好,那就好”。齊清猗撿起繡好的東西又坐到了一邊自己瞧。她都繡好些了啊,可惜都還是一塊塊的,不敢拼成鞋子和小衣服。不然也能拿給夫君看看,男人哪里能瞧出這團碎布是什么呢。

這回娘家也得找個理由,吃頓便飯還好說,聽三妹妹的意思,得住上幾日。她上次回去還不到一月,哪有婦人天天往外跑的。

三日試完,今年的科舉已經只等放榜了,眾舉子呈喜憂百態走出考場,江玉璃首當其沖,走的飛快。叫著懷周趕緊回府。

江夫人都在門口轉幾個來回了,看見馬車就迎了出門:“璃兒回來了,累了吧,考的怎么樣?”

“娘親還不知道我?等著好消息吧”。幾人有說有笑的進了屋。

江家大公子,曾也是名動一時的人物,少年英才,太子伴讀,本是前途無量,卻因為薛家一事兒,從此銷聲匿跡,說來令人扼腕。

如今江閎已不在殿上任職,空有國公虛名,江家,都要靠這個二公子撐起來了。

當年的事兒,知道的寥寥無幾。一句謊話多說幾遍,就成了真話。江夫人日夜演著,自己都深信不疑,這個兒子與玉楓一樣,都是從自個兒肚子爬出來。

江閎在書房沒出來,玉璃的水平,他已經著人考教過了,不至于名落孫山,這就夠了。玉楓已經娶妻生子,等玉璃在朝堂撐一輩,他江家仍能屹立不倒。

三年了,三年了啊。這一轉眼,先帝都離去三年了。

江府熱鬧著用了晚膳,江玉璃扯著懷周就出了府。現下科舉已罷,府里自然沒人禁他的足。懷周只當是自家少爺這段日子憋壞了,好心提醒道:“少爺,咱可不能去喝花酒啊,這一日不放榜,老爺一日瞧你不順眼。”

江玉璃拿折扇柄狠敲了一下懷周腦袋:“你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若以前,他還真有這個可能,但今天決計不是為了這個。自元宵那晚回來,他就一直在想那是哪家姑娘,想的不能自抑。要不是為著春闈,以他的性子,早就日日守大街上,非得逮著了才罷休。

他當然不是對那個姑娘一見鐘情了,他就是惦記那兩只兔子,惦記那晚來自己房里的女飛賊。

這個人,這個人只要世上有,他就一定要找出來才罷休。

懷周跟著自己家少爺在幾條街上來回轉到深夜,實在是站不住了。二少爺一向身子骨弱,今天怎么能轉這么久啊。他扶著腰道:“我說少爺,你到底要找什么,再不回,老爺鐵定當你去翠羽樓了。”

江玉璃也有點體力不支,偏他一轉反而停不下來了。他一定認識當晚那個女賊,而且不是最近幾年認識的。他必須要找到這個人問清楚,他們到底什么時候遇見過

到底是什么時候,是他姓薛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