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美人恩(七)

又有人拿了彩頭,拓跋銑高高舉起盤子里的寶刀示意,底下喝彩聲眾,似乎和金鑾殿上,也沒有多大分別。那幾個羯族侍衛也舉了酒杯,夸鮮卑男兒勇猛無雙。

拓跋銑本已快忘了石恒二人還沒回,看到那幾個羯人方驚覺,是有不對的地方。二人去的太久了,自己派去跟著的人也沒回。強顏歡笑著將刀遞給剛剛的勝出者。再坐下來,便招來人耳語了幾句。也就是交代著去早些把人弄回來,這等喜慶場合,羯人的王爺該撐撐場子的。小的不懂事也就罷了,大的居然也這么不知事兒。

他該不至于遺漏了什么吧。此地離鮮卑王宮尚有一日的馬程,石恒來時也就是倆護衛隨身,并未有什么其他準備。這幾日帳子里盯的又緊,除了石亓玩的出格一些,似乎一切正常。連那倆漢人女子,也是自己派人隨意采買的。不管哪個環節,都沒什么可疑的地方。

拓跋銑瞇縫了一下眼睛,暗自寬慰自己,應是過于疑心了。最近羯族的動向也是盯著的,并未有人潛入鮮卑。兩人獨自逃跑,與求死無異。想來,也不該如此犯蠢吧。

下人得了令,一揮手,便跟上來三四個人要去找人。天,似乎一下子陰了下去。那四個羯人臉上笑容瞬間褪去,踢翻了面前案臺。幾乎是同時撩起長袍,抽出腰間大刀,凜然攔住拓跋銑侍衛去路。

賽道上馬蹄停滯,連帶著拓跋銑思緒也僵硬了一下。他知道出事了,卻不知是哪兒出了事,一面令叫人趕緊去找石恒二人,一面調了大批人手過來圍住這四個羯族人,不忘記交代“留活口。”

他要活口,并不是想拷問那倆人跑去了哪。從石恒消失,現在多不過一個時辰。鮮卑土地廣袤,至少晝夜余馬不停蹄,才能到羯族的地頭,石恒能跑到哪兒去?他就是想找個活口問問,這人是怎么跑的?怎么敢跑?

鮮卑的幾個大族皆匯集于此,對拓跋銑的令自然一呼百應。甚至于,此事對場上氣氛更增添了幾分熱烈。獵野馬,怎比的過獵活人來的痛快?莫說鮮卑與羯,就是鮮卑與鮮卑,也經常會有族內沖突。刀劍無眼,生死由命,這片草原的法律,簡單又粗暴。甚至都沒人關心這幾個羯人犯了何事,又是什么緣由,從座上賓客,轉瞬成為俎上魚肉。

卻不想那四個羯人一反常態的沒有直接迎敵,而是站出來一個人,先將刀遞給身邊人,而后雙臂攤開,大喊道:“拓跋銑,你在招待賓客的奶酒里下毒。波額天神在上,當生生為蛇蟲鼠蟻,世世不得見草原太陽。”

“生生為蛇蟲鼠蟻,世世不得見草原太陽”。身后三人異口同聲重復了一遍,方背靠背準備死戰。這四人自是羯族此行中武藝最好也最忠心的人。即便如此,其中三個也只知道兩位王爺要逃,卻并不了解具體細節。唯有被派去跟薛凌接頭的那一個也就是剛剛詛咒拓跋銑的那一位,才知這將近二十天是如何的艱險萬分。

算算時間,王爺已經走了近一個時辰,若馬快,應該是在五六十里外了。他們已經沒有分毫活下去的可能。在這耗著,無非就是多拖住點拓跋銑的注意力。這里多一分,王爺那就少一分。

原上生物,牛馬狼羊為貴,蛇蟲鼠蟻為賤,至于土里那些不見光的東西,就更是為人不齒了。他這么喊,固然有故意激怒拓跋銑的意圖,更多的,也是出奇的憤怒。狼吃兔子,仍不忘咬其脖頸,人屠黃羊,皆是直捅心臟,部落之間,血流成河仍有和解的可能,但這般玩弄人,于羯是奇恥大辱。

可惜他在想什么,拓跋銑一點也不關心。他倒也不信神,但底下很多人信。幾百雙眼睛盯著他,希望他能說句話,為什么這幾個羯族人死到臨頭,不似一般草原漢子視死如歸,反而向天神求助。

“傷其骨肉,賞金銀一升,斷其手足,本王的寶馬任選一匹。活捉其者,以十匹野馬計數”。拓跋銑揚了揚酒杯,不緊不慢的說道。

今年的野馬跑了好幾群,各家本就還未盡興,多點花樣,總是好的。他可以在這一邊看戲,一邊等人把石恒那倆帶回來。想是酒意微醺,拓跋銑覺得,干脆不要留著石恒了,風險高的很。不如養著石亓,倒省心些。

場上頓時一片歡呼,手腳快的已經入了場。這光景,確實是比獵野馬有意思些,既想早些砍了手腳領賞,又投鼠忌器,怕死了一文不值。

如此貓戲老鼠的游戲又堪堪玩了半刻鐘,死在水源地的那倆鮮卑人已經被拖回場內,卻遲遲未有人報石恒二人的蹤影,拓跋銑逐漸失去了耐性。再看場上四人,皆是血染衣衫,有倆已經缺了只胳膊,仍在那苦撐著不肯倒下。

拓跋銑揚了揚手,身邊護衛示意,高呼了一聲。眾人正在興頭上,狐疑的停了手,看著拓跋銑緩緩從高臺上走下來。

“石恒怎么走的”?他問的不疾不徐。

“天神來接的他,拓跋銑,天神知道你做的一切”。血沫混著口水,在正午的陽光之下,噴出一圈好看的彩虹。

“既如此,你們一道去看看天神,也好回來告訴我他究竟是什么模樣”。拓跋銑不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既然近處尋了一圈不見人,說明石恒二人已經走遠了,畢竟這草原上想要藏身實在不易。人只有兩條腿,算足了兩個時辰能走多遠?他們竟然有馬。拓跋銑突然真的有點相信天神之說了。

正如薛凌所料,一經想到石恒是騎馬回羯。拓跋銑便以鷹遞信,這頭又讓人尋了獵犬來。在石恒住過的帳子找了幾件衣衫讓獵犬熟悉熟悉,便帶著人浩浩蕩蕩的追了上去。

“我怕你們錯過天神容顏,不如一起上路”。

那幾個羯族人,皆被縛住手腳,拖行于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