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美人恩(八)

拓跋銑派去的人,自然一無所獲。他從一開始的氣定神閑,到最后氣急敗壞。直到夜幕完全籠罩大地,仍未有人將石恒二人帶回來。甚至,獵犬失去了方向,那倆個人,就這么活生生的消失了。

他再想找人來問,那四個羯族人經過大半日的拖行,只余下了幾付骨架子,上頭血肉淋漓。要想讓這骨架子發出聲音,只能拾掇拾掇做成笛子才行了。

拓跋銑已有多年未曾如此惱羞成怒,最主要的是,到現在,他仍想不透,這兩個人究竟是去了哪。一想到宮里還有幾個羯族侍衛,他連明日晚會也懶得參合了,命人收拾了行李,先行回王宮,想要好好拷問一下那幾人,看看能不能問出個結果來。

這自然也是徒勞無功,不過,都成了后話。薛凌幾人一直馬不停蹄,雖不能已然逃出生天,好歹,死亡不再是那么近在咫尺的事情。直到拓跋銑往王宮疾馳的時候,薛凌才卻緩緩停了下來。

再好的馬,也不是鐵打的。且夜深之后,草原上方位感模糊,她怕自己跑錯了地。途徑有水流的地方,便招呼幾人下馬歇一歇再走。已經到了這個關頭,除非遇到鮮卑散居的部落,不然該不會再出什么問題。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真要是閻王索命,那也沒有辦法。薛凌將含焉扶下來,自己找了塊草皮躺著。午間在河里浸透的濕衣服,經一下午的烈風早就吹干了,且由于用胰子洗過,穿著倒是舒服的很。她幼來就喜歡這么躺著,這會也躺的舒服,什么生死愛恨擱一邊,竟然有幾分想閉眼睛。

因中途順利,換了一次馬,故而不缺口糧,只是她胃口不佳,懶的去吃什么。石亓卻以為是糧食不夠,中午見薛凌讓衣服,他已覺得不值,這會又見薛凌啥也沒吃,他也就吃不下。

拎著馬搭子過來道:“阿落,你不吃點嗎。”

薛凌才閑適了沒多久,聽見石亓喊,只能又把眼睛睜開。她剛剛已經特意走了幾步,就是想與那三人離遠點,偏這人不識好歹的貼上來。

身下草芽拱的人身上癢癢,薛凌扭了扭身子,將一只胳膊墊到腦袋底下道:“今日弦月,不好看方位,馬也要歇息,估摸著天明才能走,你回去告訴你大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她以為石亓是來套話的,若換了平時,估計也給不了啥好臉色。只是這會野曠天低,頭頂星空就在眼前,好似伸手就能抓下一把來,像睡在平城地上一般,她說話倒溫柔了許多。

也不知是不是這份溫柔給了石亓什么錯覺,又或者逃脫成功的喜悅沖暈了頭腦。石亓并沒回去管他什么大哥,反倒學著薛凌的模樣,在她身邊躺了下來。還不忘從馬搭子里掏出個肉條,在薛凌臉上頭晃蕩。

平意還在袖里,薛凌覺得自己只要抬抬手,就能立馬給石亓腕間來一道兒。一道還有些吃虧,她是用的瓷片,那個傷疤太丑,又沒及時上藥,估計日后是消不掉了,所以至少得在石亓胳膊上劃個七八道才行。就是缺只手,還真影響回羯,畢竟接下來,還得拉著韁繩。這樣子想著,薛凌覺得自己的手總算老實了些。

石亓卻不罷休,他見薛凌遲遲沒張口,便側了身子,離薛凌越發近,伸出胳膊就能環抱著薛凌。偏他手懸在空中,遲遲不敢往下落。躊蹴之間,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叫含焉的漢妓抱著膝蓋坐著一言不發。

他突然就百般懊惱,手觸電般縮了回來,順著薛凌的話道:“大哥知道的,我就是瞧著你沒吃東西”。

石亓不知道自己懊惱個什么,男女情動,再尋常不過。況,戲不做真,拓跋銑未必那么容易上鉤。且,他喜歡含焉的。縱兩人長相相去甚遠,但是同為漢人,含焉與薛凌至少有六七分像。于皮肉快感而言,足夠了。

薛凌挪動著離石亓遠了點,她都沒注意聽石亓回答啥,反正自己要交代的說完了就行了。自小的女兒身份,讓她必須要和人保持一定距離。除了魯文安,其他人身也近不得。天長日久,她實在惡心與人離的近。尤其,還是胡人,真真是擾人興致。算算距離,至多三四日,自己就能到寧城。多日奔忙,她都忘了,薛璃的大婚之日要到了。

當初做這么一檔子事,是為了惡心江閎。故而知道真相之后,薛凌也就沒多關注,何況她與薛璃二人已經相認,犯不上多花心思。這次救石亓回羯倒還順利,所用時間也短,她本是做好了趕不上的準備。

給江府的書信,自然也提到了這個,都算不得重要事項,隨便找個姑娘塞花轎里,從陳王府抬到江府就好了。這個時候,估摸著魏塱也懶得關注紅蓋頭下是個什么牛鬼蛇神來。

等回到京中,拓跋銑的骨印就該能派上用場,霍準該是死定了吧。一切順利,一切順利。薛凌想的心滿意足,對拓跋銑的后怕也褪去大半。終歸,這一局,是她贏了。一開始那點小失誤,該是自己先前不了解拓跋銑造成,以后與此人打交道,也不見得就那么艱難。

“阿落,你為什么要救我和大哥?”

薛凌神思不知道飛了幾重天,又被石亓的聲音拉了回來。一歪頭,赫然發現這狗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貼了上來,自己差點與他臉對臉,趕忙又往后縮了縮,吼道:“你死貼著我做什么?”

石亓愣了愣,他不解薛凌心意,卻清晰的知道,如果一個人抗拒身體接觸,那內心,大概率是厭惡對方的。

他有什么事,值得阿落厭惡呢?

從初次相見,道如今生死與共。回憶了好久,石亓突然記起:在羯族的帳子里,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小王爺,阿落曾鄭重其事的說過她的名字,可惜,他當時就沒注意聽,現在更是死活想不起是啥,但唯一能肯定的,一定不是齊落。

他喊了那么久的阿落,大概從未存在過。

石亓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似乎是為了告訴自己,薛凌是真實的人,他趕忙又喊了一句:“阿落。”

薛凌才堪堪閉了眼,只得再次睜開,索性站起來道:“你叫什么叫,我就想老實睡一會,我大半個月沒睡個整覺了”。說完轉身離開,想重新找個地兒躺。

石亓卻也一躍而起,抓著薛凌的手道:“阿落,我信你,我信在你們梁人京城想殺我的不是你”。他這會仍牢記著薛凌左手有傷,抓的是薛凌右手,卻不想正好讓薛凌的平意滑不出來。

薛凌甩了兩下仍沒甩脫,腳就踹了上去。當初在京,她是沒殺石亓,那不代表著她不想殺石亓,要不說這狗運氣好呢。

見薛凌臉上氣憤不似做偽,石亓這才一邊避讓著,一邊松了手,夜風吹的他神思清明了幾分。羯人喜歡什么,來的坦坦蕩蕩。反正大家已經走到了一條路上,不如干脆一起回去。

“阿落,你愿不愿意跟我回羯。”

薛凌氣猶未消,她對石亓,頂多是說的上不恨,半點心悅也無。偏這狗貼上來不夠,還要拉拉扯扯個沒完。等石亓一松手,平意立馬就到了掌心:“你…..你說什么?”

她本是要說,你再不滾遠點,別怪我不長眼睛。聽石亓居然邀自己回羯,嘴里話硬生生轉了個彎。

“阿落,你跟我回羯,我…..”。

我想娶你,石亓的后半句終究沒機會說出來。薛凌搶白:“你在做什么春秋大夢”?她這會本是極懶散的性子,聽了石亓這句話,又風起云涌來,甚至不自覺往坐在遠處的石恒瞟了一眼。

回羯,回。她一個漢人,何以去羯要用“回”這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