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庭前月(八十三)

他問的直白又自然,聲調如常,神色疑惑里又帶著好奇。眾人目光齊刷刷聚過來,皆是不可置信一般仔細探究,試圖從李阿牛臉上找出一丁點說謊的痕跡。

有人按捺不住,驚道:“不會吧,李大人。這天底下,有誰不知道薛大將軍啊”。說完不忘嗤笑著與眾人交匯了下眼神,又看向李阿牛,示意根本無人信他。

李阿牛與他對視片刻,好似仍不知這些人說的是誰,求助般看向了羅連。

羅連再不似剛進門那樣通透,即便被李阿牛直直瞧著,依舊好整以暇沒答話,古怪笑著伸手去拿茶水,避開了與李阿牛四目相對。

這反應,分明是也不信。

李阿牛心中大駭,卻強自鎮定,干笑了聲,略尷尬道:“我.....我以前...見識少,不比你們.....這薛.....薛弋寒是哪位大人,我...確然沒有。”

他看著眾人,替自己辯白道:“好像,朝堂上.....沒遇見哪位大人姓薛啊。”

羅連端著茶碗再次掃視過李阿牛,片刻放下茶碗道:“李大人莫不是與我們說笑,這薛宋案才不過三四年間,雖說平日里提起是犯忌諱,那您也不用故作不知吧。

此處都是自己人,大家討論的又是京中命案,何以扭捏作態.....”,他放下杯子,力道有些大,輕道:“裝瘋賣傻。”

話音被瓷器砸在桌上的“咯噔”聲掩蓋,既不會太大,卻又恰能讓在座眾人都能聽見。

李阿牛瞬間漲紅臉色,肌肉抽動顯是在盡力隱忍。然周遭旁人也霎時失了恭敬,其中一人附和羅連高聲道:“大人這還瞧不出來么,人家是陛下寵臣,哪瞧的上你我這些風里來雨里去的辛苦活兒,支支吾吾的不就是找個由子跟咱扯開。”

羅連輕“哼”了聲,道:“少說兩句”。像是斥責,實則說的淡然,不痛不癢的反而有褒獎的意味。

李阿牛掛不住面子,起身沉道:“我去別處等候。”

一人不肯甘休,跟著站起道:“李大人留步,您這一走,呆會陛下回了,豈不說我等仗著人多欺你?”

李阿牛已有怒意,道:“那要怎么樣。”

羅連打著圓場道:“快些坐吧,大家同朝效力,皆是替皇上辦差,雖有分歧,卻不至于傷了情誼,皇上命你我在此等候,必有其用意,李大人既有所顧忌”,他與眾人示意道:“你我休要再提那些捕風捉影的事兒。”

幾人吊著嗓子陰陽怪氣的附和:“不提不提”,李阿牛權衡再三,又坐回椅子上。有了這么一鬧,氣氛僵硬,眾人飲茶的飲茶,吃食的吃食,再無人答話。

靜了片刻,忽一人賠笑道:“沒準是我們多心了,李大人并非京中人氏,家中又無人為官入仕,不知朝廷要員,也說的過去。”

羅連白了那人一眼,又看向李阿牛道:“我倒是忘了,李大人出身于微末,適才得罪”,他停了片刻,死盯著李阿牛道:“不過,你當真未聽過此人?”

李阿牛不避不閃,頗有些不耐煩之意,沒好氣道:“我沒聽過,這個人真向你們嘴里說的這么大官,我上朝幾月,怎么沒見過他,也沒聽誰提起過他啊。”

羅連又瞧了他許久,方收回目光,態度似柔和許多,主動站起替李阿牛續了茶水道:“如此說來,是在下小人之心....”

他話未說完,旁邊人一改死氣,雀躍搶白與李阿牛解釋道:“不怪羅大人不信,這我也不信啊,還以為李大人您跟旁的一樣,犯忌諱,所以與我等在這裝傻呢。

先朝鎮北將軍薛弋寒,后謀反賜死的那個。這要過了十年八年您說您不知,就當孤陋寡聞,可這不是才三四個春秋么,朝中誰能不知道啊。”

李阿牛猛看向他,反問道:“謀反那個?”

羅連身子一頓,又緩和開來,與眾人笑道:“瞧,我就說嘛,李大人哪能不知呢。”

李阿牛急道:“這倒是......是以前聽差爺在街上昭告過,但是.....”,他看看羅連,又絞盡腦汁真正去回憶了一下當初明縣關于薛弋寒的只言片語,艱難解釋道:“我知道朝廷出了個反賊,但實在是不記得此人名字。當年........我.....”

他瞧著羅連,十分無奈:“當年我就街邊聽得一嘴,哪能記得那么清楚”。李阿牛忽地驚道:“你說京中命案和謀反那個有關系?”

音調之高,眾人皆嚇了一跳,一人先道:“李大人收聲,這事尚無眉目,做不得數,可不敢胡說。”

羅連亦道:“是啊,慎言,李大人。我兄弟幾人本是敬你,才起了與你共同商議的心,卻不想多生誤會,這便罷了,大家且擱置這事,等皇上來了再行定奪。”

李阿牛瞧他幾眼,悻悻收了聲跟著坐的老實,他這突如其來的驚詫還真不是作假。畢竟若這樁命案真與薛弋寒有關,那多半......是江府與薛家小姐做的。乍聽此事,叫他如何能不驚。

羅連沒放過任何一個審視李阿牛的機會,神態語氣動作,都不像是假話。要么全然不知,要么.....早有準備。

可惜的是這二者不好分辨,唯有再派人暗中去查查這位常侍近來的飲食起居,從中推測一二,終歸,活兒難辦便是了。

如此三番五次的不快,眾人皆緘口再不提起,李阿牛垂頭用了些點心,臉黑的理直氣壯。

他自雪娘子一事得了皇帝青睞后,來往皆是眾星拱明月。休管背后如何瞧不上,至少人前都得賠他笑臉三分。

不料春風得意的從舊居回京,遇了薛凌不算,又被這羅連眾人明里暗里一陣奚落,心中盡是嫌惡不忿,早無半點惶恐。

周遭坐著的人不以為意,胡天胡地聊了些玩物天氣,門外太監細長嗓子開喊,魏塱總算姍姍來遲。

眾人齊齊站起又跪倒在地喊萬歲,魏塱腳還在門口,即喊了“起來說話”,言罷徑直走到屋頭上方正桌椅處,看了一圈眾人,目光停在李阿牛身上,眼睛一亮道:“李卿回來了,昨兒差人去接你,聞說還在路上,叫朕一陣心焦。”

又自顧拍了下腦袋道:“朝事纏身,朕倒忘了這茬”。他似乎還要念叨點啥,羅連上前道:“陛下”,喊了卻不言語,只垂頭站著。

魏塱喜色一掃而空,躊蹴片刻對著李阿牛道:“朕有旁事,你且先去旁屋候著吧,稍后朕傳你。”

李阿牛心中咯噔一聲,躬身喊了退,忙不迭轉身向外。

屋里眾人不約而同,皆往他背影瞧去。

待腳步聲消失,魏塱坐在椅子上,蹙眉瞧與羅連,沉聲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