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公卿骨(五十六)

“你是........是......薛弋寒的兒子?”

好像這問話過于荒唐,黃靖愢說完自己忍不住笑。邊笑邊側臉去看黃夫人的位置。那暗衛已松了手,黃夫人滿臉血淚仰在椅子上。

可能是這些年,她睡的極好。所以,死了就閉不上眼。

黃靖愢又僵直的將脖子扭回來,看著薛凌要問。薛凌手搭在自己喉嚨間,有意無意在摸那塊指節大小的凸起,道:“算了,時間不夠,我就懶得計較這回事了。

下一個問題,府上密道的出入口機關都在哪。你不答已無關系,總不過一面空墻,敲碎了,也能進去。”

她脫手,將那個假喉結從脖子上摳了下來,攤在掌心里給黃靖愢看,作姑娘聲調笑道:“我不是薛弋寒兒子。

你答了,我保證不去找黃承宣。”

黃靖愢盯著那塊假骨節,腦子一片木然,半天沒抬頭再看薛凌。她等的不耐,確實時間不夠,人死太久,傷口就做不得假,這一屋子死人都等著收拾呢。

她起身后退一步,腦袋往李敬思耳旁偏了偏,但一直盯著黃靖愢道:“李大人來,省個事后功夫。”

李敬思瞬間作何反應不得而知,黃靖愢霎時抬了腦袋:“你敢”。唬罷薛凌,又唬李敬思:“你敢,你今日敢動老夫,四海九州,黃泉碧落,再無你一日安生。

陛下他........”

薛凌催:“快些。”

李敬思握著刀柄,并沒有全然下定決心。看著黃靖愢死,跟親手讓黃靖愢死,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沒及時有動靜,薛凌不氣不惱,劍滑出來,人進一步,跟著就只聽見黃靖愢被血嗆住的“嗬嗬”聲。

她還是伏在耳邊,趁著人沒斷氣,笑道:“路上走慢些,我這就快馬去駙馬府,送黃承宣上路。不多時,昭淑太后也要來與你團聚的。”

黃承宣隔開的喉嚨里吐出幾個破碎音節:“皇帝不會...”

那只帶血的手再次伸到他眼前,上頭半枚臥虎在鮮血的襯托下格外閃耀。他還沒能分辨這東西是真是假,那小姑娘一句循循善誘:“不會什么呀,黃家在造反,李大人在立功。”

話落椅子被猛踹一腳,黃靖愢被踹的正面栽倒在地。用盡力氣掙扎,終是沒爬起來,只艱難翻了面,仰躺在地上,茍延殘喘最后的光陰。

薛凌上前抬腳,踩在胸口上,壓出更多鮮血。她高高在上,看黃靖愢一點點失去生氣,今晚第一次咬牙道:“你以為黃府當年和霍準做的那些爛事,永遠沒人知道嗎?

黃續晝那個老不死,墳都被人刨干凈,有什么事是我刨不出來的?

黃旭堯死之前沒見過你罷,那有沒有人跟你說他兒子死在他懷里啊。”

她移開腳,看黃靖愢口中血還在往外涌,但表情已經失去痛楚。臨死前,黃靖愢終于不再看薛凌,而是拼命偏臉,想去看自己的誰。

只是他沒看著,那雙腳走到自己腦袋旁,一雙磾色官靴擋住最后余光。那姑娘語氣,是他這輩子沒聽到過的鄙夷。

“你這種蠢狗,居然有臉去臨劉越石的文。”

好怪啊,他想。

好怪,恨就恨,怒就怒。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不管這姑娘是薛弋寒的誰,終不過報仇雪恨,狠無非挫骨揚灰。

他能想得透,人都要死了,誰還不能接受點愛恨情仇呢。世上有誰的手沒沾過屎,那一定是他沒拉過。

可是,好怪啊,她看不上自個兒,不是成王敗寇的輕視,她不是。

她說自己不配去臨劉琨的文,怎么這么怪。

她怎么知道自己臨過劉琨的文?

劉琨劉越石,非王非帝,略有薄名而已。傳世不過三五篇,大抵哪日練筆隨興寫了幾頁。

哪句不配?

好像是這怪異成了臨死前的執念,他所有的神思皆在思考為什么這么怪,已然顧不上去想想自家爹究竟是被誰刨了墳,黃旭堯又是因何而死。

他始終沒想出來,甚至都沒想起,劉越石的文到底寫了啥。

直到眼前灰蒙蒙一片,他知道死亡就在剎那之間。還是覺得該再看看自己的兒子,可兒子有好幾個,根本不知道該看誰。看不著兒子,看一眼夫人也好。半輩子榮華想盡,臨了落了個不得好死。

他誰也沒瞧著,閉眼的時候,還是沒想起來劉越石到底他媽的寫了啥,他憑什么不配?

黃靖愢腦中念頭好像過了一生,然薛凌等人不過方寸間而已。看地上再無動靜,她還在嗤笑:“真是難得,這蠢狗居然能閉眼。”

李敬思上前一步,輕道:“出了這個府門,如何說啊。”

他先前也曾瞧見薛凌手里拿著什么東西,只是京中兵權多用令,李敬思并未見過兵符,故而沒想到這上頭去。

薛凌先沖著暗衛一揮手,示意趕緊將現場清理了,這才側過身,未曾開口,抬手便往李敬思胸前劃了一劍。

李敬思數月來對文字頗為頭痛,手上功夫卻是從未落下。大驚之下還以為薛凌要殺人滅口,橫刀便擋。

薛凌早有預料,劍刃未碰,立刻收手。一個鷂子翻身,腳在李敬思的刀上借力,恰好壓的他片刻動不了兵刃。

人躍到李敬思身后還沒落地,反手揚劍已然在李敬思肩胛骨處拉出長長一道。御林衛的甲衣雖好,仍擋不住恩怨鋒利。李敬就地滾了兩三圈,站起時,破口處已見血。

他將刀橫在胸前,目光四散又飛快聚攏在薛凌身上。那些暗衛并沒圍過來,使他稍稍松了口氣。

且不論他能否從薛凌手底下活命,但得沒有群起而攻之,多半是薛凌并不想要他的命。

果然他尚沒開口問,薛凌笑道:“得罪李大人。”說罷將手中劍收到了袖籠里。

李敬思亦訕訕收了刀,道:“你我之間,說什么得罪。”方才緊急,未能多想。現明白過來,應是薛凌在幫他脫身。

就說有歹人進了黃府,自己打斗不敵,沒能保住黃大人?這理由也是牽強,黃府滿門男丁死絕,自己還活著,皇帝那頭..

他還在胡思亂想,薛凌過來幾步,攤開手掌道:“你現在出去,說黃靖愢意欲謀反。滿門上下,雞犬不留。違令者,立斬不赦。”

“啊?”李敬思答了一聲,他這會才看輕薛凌手上是個什么東西。

誰家造的這小玩意,居然只有半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