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劇痛加身,黃家二兒子仿佛才有了一丁點了然。好像此時此刻,他才能徹底相信,面前這個年輕男子應該是辦差的。
黃府眾人都默默懷疑過,拿著令牌的人,不該有一張如女子般嬌嫩的臉。直到手捂到自己嘴上,老繭硌人,他才找到符合常理之處。
在生死間游走的人,拿慣兵刃,就該這樣一手老繭。
他掙扎著還要喊,但是疼痛再沒試圖從嘴里逃竄。脖頸處裂開一條縫,鮮血迫不及待,將體內所有知覺席卷而空。
他再也感覺不到痛了。
薛凌身子側的飛快,半點沒沾上血跡,只是手上在心臟處停留了一會不可避免。倒是黃夫人被人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也不知是被誰的血涂了好些在身上。
所幸那人也是捂住她的嘴,所以臉上甚少,但眼里濺了好些。按著她的人,能明顯感覺到這位當家主母身子瞬間軟成一攤泥,估計不按著,也站不起來了。
不過事兒還是要辦,所以黃夫人連聲尖叫都沒能發出來。
薛凌丟了手,黃家二兒子無聲從椅子上滑倒在地。如同是個開端,那些黃家人一個接一個栽倒黃靖愢面前。
書房不是待客處,兩三把椅子給黃靖愢坐了去,剩下的都是小凳。只能坐人,坐不了一具尸首。
薛凌蹲下身子,用黃家二兒子衣服擦干凈手上血。這才站起走了幾步,站到黃靖愢面前。左右看看,扯了個帶血的小凳來坐著,使自己與黃靖愢平齊。
她看黃靖愢居然面容相對平靜,輕招手,暗衛橫了柄短刀在黃靖愢脖子前,放開了捂著他嘴的手。
果然黃靖愢平靜非常,只是帶了不敢相信的膽怯,問:“你敢.......你敢?”
薛凌看他只顧盯著自己,特意轉頭往身后瞧了瞧,示意黃靖愢也看看,笑道:“我敢啊,怎么,黃大人不敢嗎?”
黃靖愢略偏頭,眼珠子還死死盯著薛凌臉上,他確實有點不敢。旁邊發出了一句輕微嗚咽,想是黃夫人的聲音從指縫間溜出來的。
黃靖愢瞬間將腦袋回正,只看著薛凌,喘氣聲越來越粗。薛凌笑笑道:“我有幾句話,問完就走,你答,我就不去駙馬府找黃承宣了。
你不答”,她頓了一下,攤開手掌,里頭恩怨露出半截,淺笑道:“就在路上多等等他,一起投胎,這輩子父子情分未盡,下輩子當個兄弟也行。”
她抬眼,還是笑。黃靖愢似乎連她也不敢看了,猛一轉頭,看的卻是門口李敬思的方向。
李敬思,李敬思.......難道真的是皇帝要殺盡黃家?
好似站著閑累,李敬思早已換了個姿勢,半倚在門框上,雙手抱著刀豎在胸口,那些跟隨的御林衛早已聽令退往院外。
黃靖愢看他,他也好整以暇看過來。今晚不該拿刀,刀始終非自己所長。他一開始學的是劍,沒奈何劍過于雅,常年要上殿得人,都是配著御賜官刀。
黃靖愢終于改口,只是語氣有些疑問。他喊:“李.....李......李大人?”分不清他是懷疑門口站著的人非李敬思,還是懷疑,李敬思不該干出這種事。
薛凌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李敬思倚在那,招了招手道:“李大人不是外人,進來進來。”
李敬思毫不遲疑,回直身子,幾步就站到了薛凌身后,拎刀在手,俯視著黃靖愢。他喜歡薛凌喊大人這個稱呼,不是在人前必須得喊,而是現在已經無需在掩人耳目,她還是喊大人。
聽上去,喊得很是順口,應該是發自內心。
黃靖愢徹底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魏塱默許的。這個皇帝,皇帝竟然敢........他問薛凌:“皇帝這么做.......就不怕.......”
薛凌抬手,打斷道:“別提魏塱了,這名字令人掃興。我趕時間,來,黃大人聽第一個問題。”
她放下手,將身子坐正,徐徐道:“四年前,霍云昇南下去追殺薛弋寒兒子,我讓他給京中諸人帶話,黃大人可有收到啊。”
黃靖愢怔住,連吞了三四口口水才哆嗦道:“你........你........”
薛凌笑:“有沒有黃大人給句準話,就別支支吾吾了。”
他還在抖,連目光都在閃躲,像是在回憶那些不堪提及的陳年往事:“什........什么.......什么話?”
話落又怔然看著薛凌問:“你是誰?”沒等薛凌回答,眼睛轉到李敬思身上問:“你又是誰?”
他自問自答:“你不是李敬思”。說完嘴都閉不上,流下大灘涎水。
李敬思笑:“黃大人可認錯了,在下正是。”
薛凌一聳肩膀:“真是沒辦法,我就知道霍云昇那蠢狗辦事不力。”她看著黃靖愢笑了笑,一邊起身一邊道:“當年我說,我薛凌,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說著話,人已經走道了黃夫人身邊。兩人對視,黃夫人眼里俱是驚恐。被人按著臉,尚輕微抖著頭。
薛凌略俯身子,輕聲道:“夫人命不好,我一出生,就死了媽。”
黃夫人淚如雨下,和臉上血跡和在一起,將那暗衛手指盡數染紅。她不是想哭,只是過于畏懼,畏懼這書房的一切。
甚至畏懼剛剛聽到的這句奇怪話語,出生就死了媽,那應該是這位小郎君命不好,怎么是她命不好?
她這一輩子,就是因為命好啊。她拼命偏頭,想喊黃靖愢一聲老爺。老爺是天底下的老爺,皇帝都曾經來黃府喊過一聲老爺的,老爺怎么就不是老爺了?
她沒想明白,手中一直錦帕掉到了鞋面上,蓋住那個大紅的福字紋。新繡的,今日上元,特意穿上了腳。
薛凌轉身看著黃靖愢道:“若是我也有個娘親在,多看她幾眼,也許就不忍心。”她反握劍柄,劍刃向后,整個劍身都沒在黃夫人身體里。
黃靖愢試探著抬手,又放下去,再抬,還是放下。薛凌拔劍,帶出一串血,快步回到黃靖愢面前,蹲下身子,抬頭看著他道:“我說我生死未必,下落不明。這京中諸人,睡覺都該睜著一只眼睛。
黃大人,這些年,睡的可安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