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宴,每個人心中都各懷鬼胎,既然大勢不可逆,那他們自然要想盡辦法去盡可能的保留自己最大的實力。
就像兩個人結伴在山中遇到熊,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同伴跑的比較慢,如果他真的很快,就給他一刀好了。
士紳階級的核心思想是為家族服務,他們連國家都可以不在乎,又怎么會在乎這樣一個脆弱的士紳聯盟。
在巨熊撲面而來時,他們想的最多的肯定不是怎樣抓熊而是想法子將同伴的腿給一刀砍咯。
昨天晚上對晏殊來說已經夠jing彩了,但今天白天的jing彩程度更是讓他算是大開眼界。
原本那些他以為有骨氣有魄力的家族,極盡全力的討好,各種他這個本也是士紳家族出來的孩子大開眼界。
說實話,這要是他沒見過,說不動搖都是假的,他憑良心說自己做不到這狗東西這樣云淡風輕,視錢財為糞土。
關鍵這里頭還不止有錢,名貴古董、字畫、前人真跡,那就跟鬧著玩一樣往他懷里塞,理由千奇百怪。
除了這些,塞人的也是屢見不鮮,家中的女兒甭管是妻生還是妾生,那就跟豬崽子似的送到晏殊這里來,個頂個的明艷動人、青春無雙,晏殊即便不是老色批都看得有些恍惚。
真的不怪那腐敗之風歷朝歷代都在禁,但歷朝歷代都屢禁不止,不是官員不廉潔實在是這幫人給的多。
最有趣的有幾家來行那雅賄的,上門空著手,聊到一半說晏殊的茶盞是什么什么古蜀jing品,非要花十萬貫買回去,晏殊百般解釋說這玩意就是逛街時候隨便買的民窯東西,但人家偏不信,扔下鈔票抱著杯子就跑了。
看著桌上的十萬貫,晏殊只得是笑而不語。
等到午后閉門謝客時,才從床上爬起來,打著哈欠來到院中,看到晏殊正在那愁眉苦臉的喝茶,他走上前笑道:“怎樣,一上午收獲如何?”
“這些人,行賄的手段可是當真高超。”
“行,都可以行。”倒是一臉自在的說道:“行賄這種事,行就是了。”
“可這有違國法。”
“有能耐就別被查出來。”輕笑道:“人人都能受賄,但若是查出來,定要拔出蘿卜帶出泥。到時候官員考核時,看看他們怎的解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這回事。我們要查的是貪,至于賄這件事,你查不過來的,除非有人檢舉揭發。”
晏殊默默嘆氣,他何嘗不知道這是一種妥協呢,畢竟他絞盡腦汁都難以想到有什么好法子去應對行賄受賄這種事情。貪腐好查,受賄難抓。
“行了,別糾結這個了。這是個千年難題,只能是揭發時下死手,別無他法。”搖頭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不是跟你開玩笑的。”
晏殊重重一拍桌子,長嘆一聲。
看著他的樣子,知道他胸中有氣,但這玩意真的是個老大難問題,只要人還是人,那誰看著那黃燦燦的東西不迷糊呢,只要有一次就會有一萬次,真的是殺而不絕。
“來人啊,去給宋大人準備些吃食。”晏殊借故叫走了身邊的人,等小院中無人之后,他開口說道:“今晨他們來拜訪的時候,我把他們都賣了一圈。”
“哦?怎么賣的?”
晏殊嘴角一抹笑容:“如實說就好了,張家長李家短,誰誰說了誰誰的不是,誰誰點了誰誰的污垢。再加上一句不好辦,他們自然就知道該怎么辦了。”
“文人的心,惡毒啊。”笑了起來:“你狗日的這不是逼他們自相殘殺么?”
“怎么?許你大都督點燈,就不許我小亭長放火咯?”
“今天的宴席jing彩咯。”
果不其然,晚上宴席時,是以晏殊副官身份加入的,同行的還有明面上的夏竦,夏竦這次來基本上也就是打個醬油,畢竟在這里,他的作用也就是在明面上當個吉祥物。
三人赴宴時,倒是好大一桌子,晏殊他們三人被安排在了上座,剩下的世家代表則是依次而坐。
在席間時,晏殊么倒是柔和的很,但下頭的人卻是刀光劍影互相開始過起了招。
“我張家愿支持朝廷,只是晏大人,我是有些擔憂啊……”
晏殊掃了一眼,面露笑容的說道:“但說無妨。”
“擔憂其中有人作梗,這有些人面上寬厚心似豺狼,聽聞朝中要改革,連夜便將家產轉去了遼國。”
旁邊的一聽就噗嗤一聲樂了出來,而他這一樂,立刻就有人表情變得古怪了起來。
但絕對不會說在大宋進行改革之后,遼國立刻也會來上一場幾乎一模一樣的體制改革,相比較大宋來說,指望佛寶奴會更加善良那還不如指望她明天突然宣布讓位給太子來的實在。
這幫把財富轉移到遼國的,也不知道腦子里都是想著些什么……在大宋還能給剩下點,去了遼國,那可就對不起了。
“此番改革,是為我大宋千秋百代,即便是皇家地產也將要收歸國有。若是轉移資產,我覺得大可不必,若是遭人發現了恐怕是要有牢獄之災的。”
晏殊的話說的客氣,但旁邊的眼神卻開始狼顧鷹視,視線從在場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被他看著的人渾身都覺得不自在,甚至有了畏懼感,壓迫十足。
而那被張家賣掉的人此刻突然主動說道:“晏大人可莫要聽那些閑言碎語,我們此番都是支持新政的,哪里會做出那些事情來。”
“不對吧?黃公子,前些日子我見你家諸多商鋪都開始專賣了出去,便是連地產都開始換做了金條子,這是何故啊?”
又是一家的人開口落井下石起來,而這黃家公子一下子臉就漲得通紅,他一邊語無倫次的說:“莫要血口噴人。”一邊不住的打量起晏殊和。
當發現的眼睛盯著他的時候,他渾身都開始哆嗦了起來,也不顧了顏面,立刻起身跪在了他的面前:“宋……晏大人,這分明就是血口噴人,可千萬不可聽信了小人之言。”
晏殊輕輕抬起頭:“唉,起來起來。本官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你們怕是有些許誤會,這新政并非是讓你們交出家產。”
在場的人一聽,立刻全部側過頭看向了晏殊,而晏殊看了一眼夏竦,夏竦點頭道:“是這般。新政并非巧取豪奪,田地收歸國有也并非是諸位想的那般,朝廷會給出一定的金額補償諸位,諸位的家產還是諸位的。后朝廷還會給出各項優惠政策鼓勵大家開辦實業,工坊也會提供相應的技術給諸位。”
不是直接奪產?而且還給技術給政策?
那還反抗什么嘛,看看江西徐家那盆滿缽滿的樣子,這年頭誰不想象他家那樣躺在床上撈錢?何苦非要苦哈哈的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折騰點散碎銀兩?
這么一說,不少人的心都放下了,就連馮家都長出了一口氣:原來不是奪產啊……
“但考慮到諸位家中地產龐大,朝廷如今正在籌備基建,戶部錢糧也不算多,所以補償可能會暫緩落實或以稅補款。諸位意下如何?”
嗨,只要不是奪產,朝廷說什么就是什么唄,還能執拗過拿著刀槍的不成?而且若是真的有政策能夠扶持他們開辦工廠什么的,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但不少人轉念一想,為何江城前些日子突然被殺那么些人?這里頭難道沒有蹊蹺?
于是乎有人便斗膽問出了這個問題,這個相對是比較敏感的,因為這里頭涉及到了一些不可告人的東西,但問題是如果不問明白,他們也沒法子跟家里交代。
“這件事啊。”旁邊的突然開口笑道:“那是兩碼事,他們不是因為其他,而是串通謀反罷了。此與新政無關。”
無關個屁!就是殺雞儆猴!
在座的沒有笨蛋,心中知道但卻不好點破,不過他們也都慶幸自己沒有成為那出頭鳥,那些個新貴們真的是富貴了幾日不知道自己吃幾碗飯,死了不冤。
“對了,除了這田地改制之事,還有一件事期望諸位能夠幫忙。”晏殊開口道:“我想來諸位各家都不乏飽學之士,治學之jing妙,我晏殊早有耳聞。所以還想請諸位行個方便,到時朝廷開始掃盲之時,若是人手不夠,也請諸位施以援手。”
掃盲?
這些湖廣貴族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太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這時晏殊耐心的解釋道:“土地改制之后,將會有大量的工廠與作坊建立起來,這與那街頭鐵匠、村口篾匠絕非同類,若想要賺錢必是那做工之人粗略識字。”
說罷,此時剛好拿出一本寫著操作手冊的東西出來,遞給旁邊的馮會。
馮會瞇著眼睛翻看了起來,看了一會兒之后,倒是點頭道:“雖是淺顯,但不識字卻是行之不通。可說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短短時間便能讓人成才了?”
“不是成才只是識字。”晏殊笑道:“能看懂說明書與操作手冊便可,否則到時工坊來的技術用不出來,諸位的投資不就是白白打了水漂?”
接下去說道:“還有書坊書局和學堂,諸位別急著反對,你們大可以去瞧瞧,那里頭都是一些粗淺的東西,與諸位心中的讀書相去甚遠。且多半是工學可算學,大可不必如臨大敵。”
馮會看向旁邊的人,那人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他這才捻著胡須說道:“幾位大人言重了,此時利國利民,自然是應當通力支持,責無旁貸。”
領袖放話了,其他人自然是無不應允,不過這些東西么,他們雖然心中多少有些不情愿,但都到這一步了,哪輪得到他們不允許呢,忘了晏殊身邊那個人姓什么了嗎?
給臉不要可是大忌諱,要出人命的。
宴會在和諧的氣氛中結束,但晏殊知道他給這些人埋下的仇恨種子已經醞釀好了,就等著有朝一日萌芽破土而出。
在回去的路上,對晏殊說道:“要給他們希望,再給點甜頭。”
“如果他們發展的很大怎么辦?”
“他們怎么可能發展的很大?”反問道:“工坊給的技術是一樣的,這就是一場養蠱。養到最后那最大的一支,我們就拆了他。”
“如何拆?拆來拆去,不還是他們家的錢么?”
“這么跟你說吧,因為時代局限性,這些沒有土地的士紳,最后都會成為逐利的臭蟲,不出三代他們便會把自己的宗族拆個jing光的。”擺手道:“特別是這種子孫眾多的人家吧,到時候拆起來方便著呢。況且,只要工坊永不私營,國家永遠都是有主動權的。”
認為國家的機構必須擁有絕對的先進才能掌控住這些日后定然要從地主變成資本集合的家族。
國計民生的產業,這些人想也別想,首先第一產業農業必須把控在國家手中,接著便是科研、交通、水利、通訊,后續還有電力等等,這些產業絕對是不允許民間資本介入的。
至于怎么保持國家的活力,首先就是人才的大量涌入,然后就是充足的科研經費,再就是強有力的中央執政能力。
那么這些人,掀不起什么風浪,畢竟國家給他們的才是他們的,國家不給他們,他們伸手就連手帶頭一起砍下去。
當然治大國如烹小鮮,這里需要無數人用許多年去經營,一個人也是無法完成的,他現在干的就是確定個框架,只要框架不散,建立起良性生態,即便是百年之后也同樣適用。
至于再往后,那就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的,到時候只能期望兒孫自有兒孫福,江山代有才人出了。
這件事基本上算是塵埃落定了,就如所說,需要整治的是那些近幾十年借著亂世異軍突起的暴發戶,他們對國家力量沒有概念,容易腦袋一熱干出一些沖動的事情。
而這些有年頭的老貴族,他們根系復雜,考慮事情更多,處事也更冷靜。他們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相比較而言他們有適當的位置上也是可以起到一部分作用的。
接下來就是要開始啟動青年計劃的時候了,讓那些懷揣著理想的青年們逐漸背棄自己的階級,經過幾代之后,雖然不一定會海晏河清,但至少會有數十年的穩定繁榮。
而就在收拾東西打算第二天打道回府時,馮家家主馮會突然親自拜訪而來。
這個人的名聲地位還是有一些的,他的拜訪還是比較重視的。
不過馮會這次來并不是為了新政而來,而是與商討工坊之事。
老狐貍到底是老狐貍,他顯然是聽出了話中的陷阱,一連串的問題問下來,即便是也是一頭冷汗。
“老朽不才,想請問宋大人。”馮會客氣的問道:“若是士族都開辦工坊,那田地該是如何處置?”
“馮先生莫要擔心,自是有人耕種。”
“那人人都去讀書,誰來耕種?”
眼珠子一轉,這個問題佛寶奴也問過,當時他并沒有很好的解決方案,但現在他有了,于是成竹在胸的一笑道:“馮先生,您可聽說過包產到戶?”
馮會哪里會聽說過這樣的名詞,于是就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了起來,而且誰說讀書就不能種地了?
當將工坊農學院的成果大致說明了一番之后,馮會大為驚嘆。
“當真能畝產七百?”
“現在的理論狀態是可以,不過那也是因為化肥和jing心照顧的緣故,化肥現在還在等著西域的礦石,若是以現在的水平,畝產五百左右,稻種幾代培育后略會有所提升。”
馮會點了點頭:“那若是這般,老朽斗膽問上一句,若我馮家也想如徐家一般開辦農場,可否?”
“當然可以,不光可以還鼓勵歡迎,不過有個條件。”晃著手指道:“產出糧食朝廷雖可收購,但是以當年各地產量計算均價且浮動不超過兩成,價錢不會太高。”
“那若是遇到災年呢?”
“朝廷補差價。”
“行!”馮會用力的一點頭:“其余菜肉也是如此?”
“皆是如此。”
“那馮家便試試來當這第二個徐家。”馮會起身朝抱拳:“聽聞宋大人與徐家私交甚好,這……”
“馮先生放一萬個心。”道:“我巴不得有越來越多的人去跟徐家競爭,越多越好!一家獨大,可是要出事情的,我可不想將老友送上那斷頭臺。”
馮會哈哈大笑起來:“宋大人果然是個痛快之人,老朽放心了,告辭。”
看了看馮會的背影,眼珠子一轉卻是笑道:“馮先生留步,我來給你講講這徐家的產業分布,到時省得馮家走了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