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年正月,阿敏苦圍皮島不成,反損兵折將,遂撤出皮島,突襲朝鮮。
現在的朝鮮王國,屁大點個小地方,黨爭比大明還激烈,兵備比大明的衛所還廢弛,一個月不到,就被打的丟城棄地,連國王都跑到義州來了。
眼見,這就是個要被打亡國的節奏。
朝鮮亡國或是投了阿敏,這對大明來說,是絕對不容接受的,毛文龍自有一番憂愁,也是無可奈何。
相對于阿敏,他的東江軍勢單力孤,守守島還行,出去野戰增援朝鮮,那可是兵家大忌了。
阿敏一部后金軍,先后攻克義州、定州,后又兵圍鐵山,導致兩部分的東江軍被切斷了聯系。
鐵山淪陷,家人死難,毛文龍沒了后顧之憂,也就放開撒丫子打了。
趕巧不巧的,天啟皇帝也不愿放棄朝鮮,圣諭在今年二月到了登萊,命令袁可立支援東江軍。
拿下了鐵山以后,本就狂妄的阿敏,更加目中無人。
在他看來,毛文龍的東江軍不過是一只隨時都能碾死的臭蟲,根本不足為慮。
毛文龍得了登萊的物資,士氣大振。
在阿敏撤走后,趕到鐵山廢墟之下,收拾一番,毛文龍遂率殘兵敗將,奉旨援助朝鮮。
這個時候,朝鮮好像也緩過神兒來了,從八道調集各路兵馬,就地招安農民和土匪,一股腦的全壓上來。
眼看著要亡國了,朝鮮人民也就眾志成城起來抗金。
很快,毛文龍發現,朝鮮軍隊真就是一盤散沙,聚攏起來五萬人,讓阿敏三千奴騎野戰一擊而潰。
正面戰場靠不住他們,但是側面和背后,也能靠著地利、人和,把阿敏攪擾的焦頭爛額。
毛文龍能指望朝鮮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天啟元年二月,朝廷正忙著殿試和皇長子降世,東江軍與朝鮮軍一東一西,擊潰阿敏主力于義州,收復了義州全境。
現在,正是他們大舉反攻的時候。
遼陽城外紛紛揚揚飄灑著小雪,冰凍的城墻,使得這里儼然成了一座冰窖。
好在洪承疇自任遼東巡撫后,與遼東經略熊廷弼雖不能做到事事意見相同,大事的決斷上,卻也能互相扶助。
在這二人堅持的守城戰策下,建奴不得寸進,加之登萊袁可立隔海相望,流民回歸,人心尚暖。
熊廷弼剛剛巡城回來,穿戴著甲胄,正坐在爐邊烤火,一眾將校均是沉默寡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內盡管溫暖,但遼東這里燒炭的爐子,總是令人覺得胸口憋悶,熊廷弼性子上來,也便不顧眾人勸阻,再次踏入飛揚的雪花中。
呼吸到微涼的新鮮空氣,熊廷弼暢快的松了口氣。
常人都說邊疆苦寒之地,不是一個好去處,可他卻將這里視若寶地,御遼二載,甲不離身,也是毫無怨言。
負手走在路上,熊廷弼極目四望,見到遼陽城內街道上,只稀松的走著幾名行人,這樣的天氣,大部分人都不會出門,
遠處河水深處,浩潔一片,天降銀屑,鳥聲蟲鳴俱絕。
若非戰時,遼東景色往往使人心曠神怡,有所感慨,只是現在的熊廷弼,卻毫無觀賞景色的心思。
上一回接到塘報,說奴酋努爾哈赤兵圍鐵山,殺了毛文龍全家,他很是為孤懸海外的東江軍,捏了把汗。
那時的遼陽,也是風聲鶴唳,加之年底,酷寒更甚,冰河堅固,奴騎往來奔馳,毫無可擋。
就算派兵去救,也是于事無補。
他兀自出神時,曹文昭風風火火奔來,大聲呼道:“臺臺,東廠提督魏忠賢的密信到了!”
熊廷弼眼皮一跳。
曹文昭心中緊張,他知道,這位臺臺,向來都是有話就說,此時這個反應,只怕魏忠賢目的不純。
熊廷弼穩住心態,想了一陣,還是放下心中對閹黨的惡寒,接到手上看了起來。
少傾,曹文昭問:
“可是好事?”
熊廷弼將信放在火炬上燒毀,笑道:
“你說好事也可,說成壞事也行。”
曹文昭靜靜望著他,回首身后巡邏過來的一隊遼軍兵士,將到嘴邊的問話咽了下去。
“末將沒看這封信,是好事還是壞事,全憑臺臺決斷!”
熊廷弼輕笑一聲,語氣滿是嘲諷。
“魏忠賢要我作證,殺了劉宗周和左光斗…”
聞言,曹文昭有些震驚,一時失了分寸,忙問:“那臺臺是如何想的?”
“這兩位朝堂重臣,一年前可是彈劾我的急先鋒!”熊廷弼冷笑,卻忽然話鋒一轉,問:
“捷報可擬好了么?”
曹文昭從甲帶上取出捷報,道:“稟臺臺,擬好了。”
旋即,他念起來。
“奴兵圍遼陽一月有余,大小數戰自退。我軍捷功奴夷首級二百九十六顆,擄女奴三名,降活奴十七名…”
“嗯,不錯,封驗成功,報往兵部吧!”
熊廷弼說完,轉頭問:“有話直說,莫要吞吞吐吐。”
曹文昭說出了他一直以來的疑慮。
“此番報捷,袁崇煥奉旨來援,報捷也是最快,我們的捷報還未擬好,他的就已發至京師。”
“而且袁崇煥在捷報中稱,城頭紅夷將軍炮擊中努爾哈赤大營,擊傷奴酋,捷功首級三千余顆,擄活奴二百余人。”
“這…”
“你是想說袁崇煥這份捷報夸大其詞吧!”熊廷弼冷哼一聲,滿臉不屑,道:
“袁崇煥這個人,能力雖有,但卻目中無人,自大狂妄!”
“他說將軍炮擊中奴酋大營,逼退奴兵,可這遼東之地,稍有常識的軍將,哪一個不知道,那是日寒成凍,奴兵掘地不成!”
“就讓他夸大其詞的去報吧,這份功,我們不去爭!”
熊廷弼一席話,曹文昭有如茅塞頓開,抱拳道:
“臺臺所言,末將銘記在心,只是魏忠賢之事,要如何回復?”
這茬,是繞不過去的。
熊廷弼聞言,走向城墻,將手撫在厚重的磚石上,望向遠處的白皚皚一片,心中糾結。
于私,他恨不得將劉宗周、左光斗這些偽君子大卸八塊!
可是于公,眼下閹黨勢大,朝中需要留下一部分東林黨人去制衡,這才是皇帝想要的結果。
熊廷弼是急性子,可這不代表在朝政黨爭上,他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愣頭青!
“這個熊廷弼,也忒不識好歹了!”
接到回信,魏忠賢可是氣了個好歹。
本以為板上釘釘的事,沒成想卻在熊廷弼這個環節出了紕漏,這小子去年差點讓東林黨彈劾死。
眼下不去報仇,反倒圣母起來了。
“熊廷弼這個時候拒絕舅舅的意思,莫非是想投靠東林黨,與我們為敵?”
傅應星開始在一旁煽風點火。
魏忠賢陰沉著臉,并不為之所動,冷靜道:“要不是皇爺還需要他守遼東,本督真想活撕了他!”
聽出魏忠賢不太想和熊廷弼撕破臉,傅應星也及時打住,詢問道:
“那…舅舅,現在怎么辦?”
“現在沒什么辦法,李若星先辦了,汪文言收監,留著他,總是對付東林黨的一張大牌。”
“汪文言案,還要繼續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