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由校來說,南京,是此行的中心點。
這個點,關乎著在天啟二年以后近三十年的天災人禍,這個富庶的江南會不會為大明朝廷出力。
哪怕是每年幾百萬兩的稅銀,這都足以讓他挺過那段艱難的日子。
大戶人家酒池肉林,江南一帶整歲茶稅三兩,稅銀八十兩,這些奇葩得讓人不敢相信的情況,都出自于此。
在離開鳳陽前往南京的路上,朱由校不止一次的強調,禁止鋪張浪費,這都是有鑒于后世乾隆下江南的惡果。
歷史上乾隆下江南,極其講究。
陸路的御道,要求幫寬三尺,中心正路寬一丈六尺,兩旁馬路各七尺,路面要求堅實、平整,御道還要求筆直。
此外,凡是石橋石板,都要用黃土鋪墊,經過的地方,一律清水潑街。
水路坐船時,乾隆南巡船隊大小船只達一千余艘,浩浩蕩蕩,旌旗蔽空,所用拉纖河兵就有三千人。
南巡途中,每到一地,除游山玩水外,又要建造規模龐大的行宮以供乾隆住宿。
比如天寧寺行宮,建有樓廊房屋五百多間,起居、聽政、游樂等各種設施一應俱全。
還有山東鹽商出資修建的揚州高旻寺行宮,有前、中、后三殿,包括茶膳房、西配房、畫房、西套房、橋亭、戲臺、看戲廳、閘口亭、亭廊房、歇山樓、石板房、箭廳、萬字亭、臥碑亭、歇山門、右朝房、垂花門、后照房等。
其中亭臺樓閣幾百間,內部更被布置得富麗堂皇,沿途官紳進獻的珍寶、花木竹石、書籍、字畫、瓷器、香爐、掛屏等,都被陳列于其中。
正是因為乾隆皇帝這種鋪張浪費,滋長了地方官員的貪腐之風,原本肅清吏治的作用沒有起到,反而加速了地方官僚體系的腐敗。
朱由校這次下來,是要利用皇權打破地方上現有規則,將一些緊要部門撤換成自己的人。
把多年以來,毫無用處的陳年舊規,一一廢除。
而且,也是要讓百姓們真正見到天子的容顏、相貌,讓他們看見,到底是誰在為民做主,而誰,又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宵小之輩。
朱由校離開鳳陽以后,一路而下,也不是說走哪就走哪,要派遣專門的官員提前走一遍,規劃路線,然后上報回來。
每到一地,也要招募當地向導,勘察沿途道路,制定巡幸計劃。
正是因為要給地方官員準備的接駕的時間,所以朱由校也不是一條直線下來的,往往都要停留幾日。
巡幸計劃中所皇帝御駕要經過的地方,各級官員自然要提前準備。
雖說天啟皇帝不允許進獻禮物,但是諸如修橋鋪路、治理河渠、清潔街市,這種表面功夫,都還是要做一做的。
地方上衛所軍備廢弛,但是這回,不免也要動一動了。
世襲的武將們,都要披掛上滿是灰塵的盔甲,不情愿的從床榻上爬起來,將部下士卒盡量聚攏回來,向他們下發府庫中堆積的盔甲和兵器,按照會典的模式重新開始操練。
那些豪強,聽說了鳳陽一帶的“慘案”后,都是緊張得要命,立即在各府開起小會,會議的主題驚人的一致。
各大豪強家族,全都是要各家子弟,在皇帝南巡期間,盡量低調行事,當然了,能沒事幫著老百姓做做事情什么的那自然最好。
地方官府方面也有準備,對于正在通緝,但是依然逃逸的盜匪,這段時期都加大了緝捕力度,力保在皇帝抵達當地前將其抓捕歸案,好向上請功。
各地的官府牢獄已經開始清理刑獄中的犯人,把無罪的盡快釋放,有罪的則做出相應處罰。
官府衙門也不再摳門,挨家挨戶的發放慰問銀兩,在當地的城門處鋪設粥棚,安撫、賑濟窮苦百姓。
有些平常什么也不做的官員,都要各處像模像樣的巡視一番,修繕破敗城郭,治理農田河渠。
總的來說,這次朱由校下來,地方上是個面貌一新的局面。
一個半月以后,在山西、河南等地兜兜轉轉的朱由校,來到了此行最為重要的第一個地方。
南京!
南京,簡稱“寧”,為大明在江南的留都。
時人多叫它金陵,在官府的書面形式上,亦稱作“南京”,是大明兩京十三布政司制度的第二個政治、行政中心點。
圍繞著南京周圍的地區,便是南直隸。
浩浩蕩蕩的來到距南京城三十里左右的一處山腳下,朱由校騎在馬上,一進到陰影之中,頓覺陰涼沁心,非常快意。
回首一望,發覺身后勇衛營的軍隊行進,正彎彎曲曲在山路之中,朱由校笑道:
“下令在此修整半個時辰,等等后面的隊伍。”
“遵旨。”
黃得功抱拳應聲,策馬絕塵。
“陛下,此處綠樹合圍,溪水潺潺,十分幽靜、寬敞,勇衛營在驕陽下走了一個時辰,是該讓他們歇一歇。”
王朝輔從小太監背著的筐里取出茶具,擺在朱由校身前的石桌上,倒滿一小杯清水,遞了上去。
“陛下——”
朱由校剛好有些口渴,接來一飲而盡,笑了一聲,話中帶著責備與好笑之意,道:
“朕累就說朕累,就說朕要歇會兒,這有什么。”
“是…”王朝輔也是微微一笑。
“你們都坐,別傻站著,地方不夠就坐地上,這次本來就是歇會兒然后進南京。”
朱由校招手說道。
圍攏在身旁的幾人對視一眼,陳策率先動作,一屁股坐在了朱由校腳下的生硬石板地上。
他這一坐下,戚金也便坐在另一旁。
這兩位主帥都坐下了,沒說的,余的勇衛營將領,如童仲揆、周敦吉、劉元斌、周遇吉等人,全都圍著朱由校坐了一片。
武將們嘻嘻哈哈的,你一拳我一錘,熱鬧不已。
傳令剛剛趕回來的黃得功忙撒歡下馬,一屁股把劉元斌擠到另一邊,笑罵他道:
“你小子,也不知道給我留個地方!”
劉元斌白了他一眼,用屁股使勁擠回去。
相比于武將的“合家歡”,文官們互相對視,卻是沒有什么動作,對于他們來說,盤腿坐在地上,這實在太有辱斯文了。
“你們哪…”
朱由校笑著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問:“沿途各衛所的軍備你們都看了,說說,怎么樣。”
“實話實說嗎…”戚金顯得有些猶豫。
“廢話,朕是那種喜歡聽人拍馬屁的?”朱由校又喝了一杯清水,放下茶杯的手力道稍稍顯重,堅定地道:
“這次下來,就是要改變局面,有什么說什么。”
這么久了,戚金也了解這位皇帝的品行,便也搖搖頭,咬牙道:“不好!”
“怎么個不好法?”
“太亂了!”
戚金嘆氣:“各地衛所兵,說是軍屯結合,可實際上早就不知戰事,各衛所的軍官大部分都是世襲,這次下來,臣發現他們抽取壯丁用來補充募兵不足的情況很常見。”
“雖說陛下這次南下,能讓情況稍稍改觀,可這治標不治本,長期惡性循環下,一幫剛剛長到能拿動武器的幼丁和一群老弱殘兵,又能有什么戰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