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六年剛入夏某一日的夜色里,卻是黑云遮月,街道上眾人執炬如光,人聲鼎沸。
蘇州城最為繁華的鼓樓街,聚滿了近千名吵吵嚷嚷的人們。
“皇商會與東廠相互勾結,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商人,沒一個好東西!”
“說的沒錯,督辦司留不得,皇商會同樣留不得!”
一番吵吵鬧鬧,本來就是有目的前來的人群,紛紛借著這番氣勢沖上去,與跑出來的護衛撞到一起。
護衛人數畢竟稀少,而他們很快在推推搡搡間也已經發現,來皇商會尋釁滋事的這波人,并非全然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戶。
他們當中,有相當一部分的身強體壯者,若是一般的窮苦百姓,是吃不成這個樣子的。
就算是再傻,也猜得出來這是有人故意要讓這里關門。
皇家商會的會長黃華堂聽聞有人鬧事,勃然而怒,出來站在石階上急呵斥道:
“住手!”
人群被嚇住,但是很快,領頭一人皺眉道:
“你是做什么的?”
黃華堂瞥了一眼滿地的狼藉,攥緊拳頭反問道:“你是顏家的人吧,我見過你!”
“怎么,顏佩祿不敢親自見我,要你們這班小嘍啰來挑事?”
那人聞言心中升起膽怯之情,也知道自己不能過分暴露,于是悄悄后退數步,隱藏在人群之中。
“上!”
“砸了皇商會,我們便是功德圓滿了!”
誰知,話音剛落,便有一把鋼刀從后面插進了他的小腹,頓時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臨死前的一刻,還在極力轉頭,想要看清楚是誰。
“官兵來了…”
“官兵怎么敢出軍營的?”
蘇州守備閔洪膽小怕事,眾人皆知,可是誰也沒想到,這次蘇州民變,他居然帶著家丁出營平亂了。
閔洪收起刀,大聲喝道:
“護衛皇商會!”
數百名官兵紛紛擠出人群,手持佩刀,對準了眼前虎視眈眈的人們。
閔洪看著底下已經沒了聲息的那人,冷冷說道:“本官乃是蘇州城守備閔洪!”
“鬧事者速速離去,否則一概以逆反罪論處!”
本來,官兵出來平亂,這些人應該害怕,可是這次來的官兵數量實在太少。
而且閔洪到底是膽小怕事之輩,雖然裝出一副色厲內荏的樣子,卻是很快就被人識破。
他一番話只說如何如何重處鬧事者,警告意味明顯,卻很容易讓人相信,士子們所言,就是真的。
閔洪一時慌亂,只顧武力威脅眾人散去,這正是底下那些有心人所樂于見到的。
誰也沒有料到,官兵的出現,不僅沒有起到威懾人心的效果,反而把人群更加激怒了。
一個顏家的人見勢不妙,又使出了蠱惑人心的伎倆,立即站出來說道:
“閔洪!你身為朝廷的守備官,督辦司亂收課稅你不管,我等仗義執言,卻帶著官兵來殘暴鎮壓,這是什么道理?”
一個男人被蠱惑得不輕,對此深信不疑,冷笑道:
“與這些狗官兵多說什么,我看,課稅之事這個守備也有份!”
一個女人平日活的也不怎么樣,今日剛好抓住出氣的機會,口中連綿不絕:
“今日如不讓朝廷見識到我們的決心,日后周老爺一定會再受東廠廠役的威逼脅迫!”
“大家說是不是!”
一名士子登高而呼:“二位所言甚是!我輩士子甘當人前,與我沖啊!”
言罷,這士子縱身一撲,直接撲倒一名官兵。
那官兵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覺耳上一陣劇痛,卻是那士子好似瘋了一般,竟然將他的耳朵活活咬掉。
這官兵捂著耳朵痛呼,鮮血淋漓。
那士子哪里還有往日孱弱的模樣,吐了耳朵,騎在那官兵身上又錘又打。
閔洪還來不及回答,群眾都被士子和顏家人所帶動,紛紛高叫起來。
“原來守備也是東廠的人!”
“權閹不除,簡直沒天理了!”
眾人一面叫,一面向官兵沖過去,數千人之聲,如同山崩地裂,轉瞬間便沖散了官兵薄弱的防線。
而閔洪手底下的兵,軍事素養也實在不怎么樣。
他們平日仗勢欺人慣了,哪里見過這等場面,立即嚇得丟盔棄甲,東奔西竄,想逃出群眾的包圍。
閔洪強打起的膽色一時全無,二話不再多說,轉身就走,想要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卻沒成想,被一名士子追趕上來抓掉了頭盔,將他劈頭蓋腦地一頓打。
“放肆——!”閔洪胡亂就要去抓扔在地上的佩刀,卻是眼見暴民越來越多。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整個蘇州城已經全都亂了套了。
無論到底是不是因為所謂課稅鬧事而憤憤不平的人,此刻也都是鬧騰起來,發泄著對平庸生活的不滿。
一個官兵被暴民用草叉刺中心窩,倒在地上不住的翻滾,慘嚎幾聲,很快就斷了氣。
其余的兵士由于人數太少,加上也沒有什么組織性和死守的心思,都被打得頭破血流,抱頭鼠竄。
一名千戶帶著幾十人正趕往皇家商會所在,想要支援他們的守備,卻是聽見前面一陣地動山搖的呼喊聲。
十余名家丁屁滾尿流地跑來,千戶當即揪住一人,怒聲喝問:
“怎么回事,守戎在哪?”
那家丁滿臉的驚懼,顫聲道:“守、守戎他…死在那些暴民的手中了!”
“快走吧,圍住皇家商會的暴民起碼有一千多人啊!”
“守戎死了?”千戶瞪大了眼睛,一時有些難以相信,“快跟我回軍營!”
眼下已經不由得他再猶豫了,幾條街數千人的騷亂,由于官兵和官府的鎮壓、安撫不力,已經全面升級為全城的暴動。
現在到處都是打砸民居,搶奪財務的不法之徒。
蘇州城中,滾滾黑煙沖天而起,到處都是喊叫聲和火光,人們盡情的發泄著往日間憋在心中的憤懣之情。
大戶們全都遭了殃,就連始作俑者顏家,都被暴民們在瘋狂的砸門。
當就連官兵都壓服不住騷動時,社會秩序,也就是瞬間崩塌。
人性顯現出來,士子、暴民,一改往日的作風,平日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全都一幕幕發生在眼前。
不過好在,閔洪帶著官兵趕來,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這些官兵為皇家商會爭取到了堵住大門的時間,而暴民們將官兵打散以后,發覺皇家商會的大門早已緊閉不開。
他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開始尋找柴火堆放在門前,想要用一把大火,將整個皇家商會燒個jing光。
時間進入深夜,蘇州城的暴動愈發無法控制,大批的百姓開始向外逃難。
十余里之外,騰起了陣陣塵煙,馬蹄如雷。